刀子精豆腐心(121)
柳琢玉想了想,最后说:“姐……别告诉她我得了病。就说……就说铸剑的时候出了事吧。”
他说:“这样她知道了应该不那么痛苦。”
老板娘偏要她痛苦,要她后悔。
老板娘毁了剑炉。
事实上当时老板娘只恨不得杀了那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冷漠之人,她既然只要她的剑道,又何必祸害别人的一生。他们一开始就不该相遇。
而当年一场大战之后,方英感到身体虚寒入骨,钝痛难忍。那时雨势不停,冲断了桥,她的心思也和身体一样渐渐绝望,如果不是收顾倾城做弟子,或许死在那些雨天也算是好归处。后来就留在这里。
她什么也不想去想,谁也不想去见,只觉得活一天算一天,就在这里了了终生也好。
种田,养花,不再动气。
偶尔想起柳琢玉,不知道他现在如何,身在何方,越想越觉得心烦不已,索性不再去想。
山谷里的时间过的很快,还没做什么就到了日暮。
有时挑一担水,去看看养的花,疼痛来了任它疼上一会儿,一天就这样结束。
直到现在。
方英回首一生,只觉得自己从不欠谁什么,此刻说着说着却忽觉她欠柳琢玉良多。
她能想象到柳琢玉眼里满是苦涩的甜蜜,笑着说“可她是英雄啊”的无奈。
方英道:“我记得我们相遇的那天,我拎着一柄木剑在街上跑来跑去,撞翻了他手里的画。”
她还记得更早的时候,她在家中等父母归来久等不到,夜里她跑出去,还有人在树下纳凉聊天,人走了她还不想回去,接着就看到了第一次来到小镇的马车,车里有个男孩趴在窗上伸出头往外看,眼睛比星星还亮。那是柳琢玉搬到小镇的马车。
那时正是六月三更。
柳琢玉以为她不知道。
她其实记得。
方英道:“我很想他。”
两个人谁也不说,这样爱着对方。
众人围坐厅前,炉火还旺,烧柴声噼里啪啦。
方英的声音沙哑伴着干涩,道:“我还以为,我已流干了眼泪。”
一滴泪从她的脸颊划过,滴在信上。
谁也没有出声。
方英的目光虚虚望向空中,那里明明空无一物,她却伸出双手,嘴角微微翘起,神情满足。
英娘轻唤一声,“玉郎。”
手垂了下去。
那封已经被捏皱的信纸飘落。
“师父!”
“英娘!”
顾倾城眼眶微红,悲痛不已,却又觉得事情好像冥冥中注定了就是会变成这般模样。
这已是最好的结局。
她将地上的信捡起,道:”三更天了。”
她从未想到,师父的生日会是这样。
她也不知,这其实是柳琢玉的生日。
分别了太久,方英和柳琢玉只记得彼此的生日,自己的在哪年哪月早记不清了。
此时正是六月三更。
赵刀刀听完英娘的故事,还未缓过神来。
她一向知道友情可贵,亲情可贵,只是朋友免不了聚散分离,父母也不能永远陪伴浪迹天涯,直到此刻,才体会到世间还有如此珍贵的情感,心心相印,两厢厮守。
时间也无法磨灭,距离也不能阻隔。
赵小刀轻声道:“刀刀,我们不要这样。”
但此刻赵刀刀眼眶红烫,微微发愣,霎时脑海中情绪汹涌难以遏制,周围的声音已经听不到半点。
她四指掐进手心,一手落在刀刃上划出伤口也浑然不觉。
心神激荡,好似大醉一般,凭空生出了万般愁绪,千种惆怅,百道相思,最终汇成一句——
我也想有这样一个人住在心上。
哪怕龙潭虎穴,刀山火海。
如若有这样一个人……
如若有这样一个人——
是不是哪怕一个人,也再不会孤单了呢?
青衫
赵小刀做了一个梦。
事实上他做了不止一个梦,但梦境之间似乎有所联系,断断续续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或许因为他只是一把刀,总是醒了又忘,无法将梦记得清楚,每每想和赵刀刀说起的时候,早就没了印象,只剩下一点久远的模糊的记忆。
他唯一记得清楚的是故事的开头,有人扔了两个铜板。
铜板滑过碗壁,咕噜噜地落在碗底。
说来好笑。赵小刀一开始觉得荒唐极了,一把刀也能做梦?
可是到这里之后,自从见到那条蛇,他就开始嗜睡,像是要把原来欠下的觉都补回来一般,控制不住的困倦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难以抵抗就被拽入沉眠。
他本不喜这种沉沦失控的感觉,可做刀做久了,在无聊漆黑的世界中,做梦这件事显得格外稀奇好玩,加上梦里的他有手有脚,还真有几分令人有些流连。
对一把刀来说,梦比现实有趣精彩多了,赵小刀一度沉迷其中,但现实还有赵刀刀在等着,他最后总会醒来。
那只捡来的青蛇曾说他不是一把刀,说他有名字,还问他,想不想变成人。
赵小刀原先是不信的。
但他越来越嗜睡,梦里的景色太真,以至于他渐渐分不清、记不得自己是一把刀,觉得自己好像就是一个人。
就连梦醒之后的撕裂一样的疼痛,也好像成了证明他并非是一把刀的证据。
所以哪怕他痛苦不已,心中却暗自生出一道小小的火苗不断雀跃,隐隐期待着什么。
刚开始蛇不见那会儿他心中不安,只是青蛇叮嘱过这事谁也不能告诉,说了他就变不成人了,甚至赵刀刀也可能有性命之危,他便将信将疑,没把这事告诉赵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