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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金吾(147)

作者: 三改火 阅读记录

孟汀。

孟扶桑的独子。

听闻这个小孟侯的刀是僖宗开刃的,人也成了老皇帝留给继承者的一把长铗。话说虎父无犬子,这孟汀却是被孟扶桑和李长卿那皇帝老儿养成了一条听话的好狗——说要去长安就惶惶然地扶灵柩去,说要守河西就不怕死地领万军来。

做臣子做到这份上,可以称一句愚忠。

“大帅眼神颇好,果然如鹰隼一般。”李正德皮笑肉不笑,“看见什么,在哪里?”

“那杆枪用得漂亮。”狼莫道,“他上次回云中平乱,在马上便已经不再用孟家刀。殿下可知道为何吗?”

“为何。”

“横刀虽快而利,到底是短兵,不能解围。当年他父亲在城外被围,刀脱手,被乱马踏死。”狼莫嗤笑,“可惜了,我没能亲手杀孟扶桑,只能将他的首级割下,带回去领功。”

他垂眼,看着孟汀一身明光铠,凭长枪荡开身侧马上羌人,连杀十余将,将旌旗插到了土默川上的高地。

“他好像没带刀。”李正德道。

狼莫却不再答话。他紧盯着那面书写“豫”字的旌旗,压住腰间长刀。李正德心中厌恶狼莫对自己毫不掩饰的轻视,站了片刻,回身下了城楼。

“殿下!”

一到城下,几人都围过来。这些人是“北府兵”,是一群边境游荡之人结成的佣兵盟,早就与李正德有所往来。这些人中有流放发配者,有逃兵,但更多的是想要在险中求富贵的军中汉人。

此番李正德给自己留下的后路,就是这群北府兵。虽说散兵游勇不算可靠,但胜在数量多、不为长安所知,且以金钱便可掌控。此间无法度,何人出钱何人做东,杀伐莫论。

“殿下,那蛮子怎么说?”

李正德抬手,甩了为首之人一个耳光。

那人被打得发懵。李正德盯着他,怒道:“那么多钱,你是如何打点的?你究竟是向着本王,还是向着那个蛮子?”

“我们是汉人,自然是向着殿下。”那人陪笑道,“殿下放心,最好的兵戈与马匹都能弄来,屯在大青山后,那些蛮子都不知道。就算......就算这云中没了,我们还有后手,不怕没柴烧嘛。”

李正德冷声道:“最好如此。若出了事,你头一个别想活。”

他披上外炮,向自己的居所走去。那几人在后头行礼恭送,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换了一副嫌恶的神情。

倘若林霁华在就好了。

李正德坐在案前,脑子里忽然生出这个念头。他拧着眉,将手背抵住额头,胃里不由地翻江倒海。

不知那病猫将他们母子怎样了。

林霁华是这世间离他最近的人,但他自认对林霁华没有太多男女之情——他能将林霁华当作副手甚至亲人,却独独不能由衷地将她当成妻子。他恨得太多,锱铢必较,事事必争,自知拿不出什么东西来给别人,不敢求却又不愿放手。

天下成事者,必要如此。

他宽慰自己道。

那九重天上位,至今已成执念。他已经有些忘记这欲念最初是由何而起,回想起来,或许只是李长卿对他说的一句:

“倘若那年,洛阳无火起,便是你父接天下、坐长安。”

那帝位本是储君李湛的。

而他是李湛唯一活着的儿子。

李长卿,难道不应该将帝位还给他吗!

他经营这么多年,身前多少人以性命为他铺路。若李长卿不曾让他监国、反又将玉玺送到李鉴手边,他怎会至于此?

李正德抬手将砚台摔碎在地。外头有人小心地进来问他,被他骂了出去。眼前一点灯如豆,映照云中雪,他在这空寂中却迟迟无法平复,满耳都是城外杀声。

那声音很远,却又如同荡在他耳际,近三十年前他就是从这样嘈杂血腥的世界活过来的——他不感谢李长卿,他自觉只是被迫接了自己的运命。

脸上旧疤痕又刺痛起来。

第110章 死节第九十八

孟汀站在土默川之上,抹去颊侧血。

云中近在眼前,头顶旗猎猎。古城万仞,长云惨淡。

杨玄清点毕死伤,向他来报。孟汀瞥了眼营帐与地上散乱的盔甲残片与折断的兵戈,干脆席地坐下,擦拭着长枪,淡淡道:“比先前想得要好些。”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一群士卒高呼起来,比刚才打退狼莫军还要欢腾。

孟汀有些意外地回眼。

方才拼杀如沉酣,将骨子里喋血的本能唤醒了,他手中长枪疾追,头脑却是略有些混沌的——这不是走神,这是疆场之上搏杀者练出的一层屏障,以此将自己与流血浮丘、白骨露野相隔。如此,他望天地之时,依旧耳聪目明、心头无垢。

这是孟扶桑教会他的。

他还要留一双最干净的眼,去看世上最清明的人。

“他们在嚷什么?”

“还没来得及同您说。”杨玄顿了顿,“这几日长安不来信,大统领不奇怪吗?”

“奇怪。”孟汀道。

可战事迫在眉睫,他日理万机,最紧要的是云中城前的这几日硬仗,他无意再兼顾朝廷之上一群文臣的纸上谈兵。

“陛下亲征,要来云中助阵。”杨玄道。

孟汀将枪擦干净,缓缓点头。

仿佛又过了一轮春秋,他反应过来,抬手抓住杨玄的肩头,低吼道:“你方才说什么!”

“陛下亲征来此。”杨玄不敢看他,“不出三日,就能到西河对岸。”

孟汀渐松了手。

“怎会如此。”他道,“他带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