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陷阱(135)
见老太太不像真的有事的样子,央仪才放下心。
她想给方尖儿回个消息,一拿出手机,信号格果然不给面子,全是空的。
视线在靠在墙角的木梯上顿了顿。
她放弃。
上次在那上面下不来时还历历在目呢。
这一晚,她就住在原先跟方尖儿一起睡的那个房间里。屋里的陈设未变,甚至连装萤火虫的玻璃罐子都在。里面的萤火虫被她放生了,唯独一个空罐子,洗得干干净净摆在床头。
明明没过去多久,却给人一种好似时过境迁的感觉。
央仪躺下,伴着树林沙沙彻底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又是被沙沙的声音吵醒。
下楼到院子里,天才蒙蒙亮。
奶奶已经坐在井边拣菌子了。松茸,牛肝菌,还有鸡枞菌,央仪只分得清这几种,其他奇形怪状的菌子她连见都没见过。帮着分门别类弄好,端一碗米线,她就坐在廊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老太太讲话。
“方块三就爱吃这个,回去的时候你多带点,给她也带着。省的她老是嘴馋。”
方块三是方尖儿的绰号。堂兄姐妹里排行老三。
只有她奶奶这么叫她。
央仪忍住笑:“知道。”
说到她,奶奶又问:“她后来没再和不好的人玩吧?”
“没啦!奶奶。”
“就知道她胆小,吃一次亏就不敢了。”奶奶取了竹筛子,把草药放进去,“要我说她爸爸就是瞎紧张,小孩哪有不摔跤的。自己摔了才记得牢。”
这件事央仪深有感触,乖乖点头:“嗯,是这样。”
小石杵在草药上捣啊捣的,发出均匀的碰磕声。
央仪将最后一根米线嘬完。
“奶奶,我去洗碗了。”
“你就放那。”小老太太说,“咱们聊聊天。”
山里的日子很祥和,但也无聊。
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人,该聊的话题早就聊光了,今日重复昨日话题那样,说起来没意思。
奶奶大概是真想找人说话,指挥她搬来小板凳,廊下坐着。
“上次你们是跟那家小孩一起回去的?”捣着草药,奶奶朝海拔更高的地方努努嘴。
央仪知道她在说谁,现在的她坦荡极了,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点头。
“在榕城也一直联系着呢?”
“有点联系。”
“听说亲生父母找到他了?”
“您这都知道?”央仪诧异。
“山里消息再不灵通,这还是知道的。他养父母那里盖新房子了。”老太太取来纱布,将捣碎的草药裹了起来。绿色的汁液浸染了白纱,手一挤,滴落下来。
老太太说:“都说是卖儿子换的。”
对路周的身世,央仪至今都没不带感情色彩地评判过。她有好几次都想,这人怎么就偏偏是孟鹤鸣的弟弟。
如果不是……
思绪忽然就卡在了这儿。
如果不是,那会怎样?
他的脸很耐看,身材也好,有少年气,也有男人的棱角。在感情市场,他应当是很受欢迎的。
就譬如一开始碰见时,方尖儿都偷偷尖叫过几次,说要搞到他的号码。
后来。
后来为了避嫌,央仪尽可能没往那方面想过。
不把他当正常的男性,而是弟弟。
想到这,浓郁的草药味忽然飘到鼻尖。
央仪赶忙起身,帮奶奶一起裹好,掀开裤腿。
摔伤的地方这才暴露在眼前。
应该没伤及骨头,她走路时虽然趔趄,但不至于那么痛苦。皮肤下肿了很高一块,只是看起来吓人。
央仪帮忙敷上草药,绕到小腿肚后面裹好。
奶奶说话的声音就停在头顶。
“活在一个地方的人不怕穷,就怕不均。他们家盖了新房子,原来那个赌博欠债的养父也回来了。现在走出去,话题都是围绕他们家的。”奶奶嘱咐,“白天在村里走也不要往那去,那边人杂。不知道会不会来讨债的。”
“债没还清吗?”央仪问。
“听说只给了他养母一笔钱,他养母用来治病,剩下的钱翻新了房子。至于那个养父啊,肯定是听说这件事回来要钱的。”老太太皱着眉,“原本家里两个人生活得好好的,又多回来了一个。”
“什么是多回来一个?”
“之前怕你们不能理解,我没讲过。”奶奶说,“这里还有很少数的家庭有走婚的习惯。”
“走婚?”央仪没听说过。
“文明点的说法就是男不娶女不嫁搭伙过日子,换个能理解的讲法,就是小型母系社会。”讲到研究方向,老太太认真起来,“以女人为主导地位的婚姻,只要女人愿意,可以同时拥有两个三个,甚至更多伴侣。”
“……啊?”
央仪的反应过于朴实,老太太都笑了:“是理解不了吧?我跟好多人讲这个的时候,他们都觉得不能理解。不过我相信存在即合理,生产力低下的社会这种合作模式也不能说是完全错误的。”
央仪忍不住竖起拇指:“奶奶,你真的很厉害。”
好像又回到了给人讲课的时光。
老太太春风满面,拍拍她:“行了,敷好了。”
草药被裹在布料底下,味道稍稍淡了些。
央仪揉着小腿起身,望向院外山林时,忍不住往刚才说过的地方望了一眼。树林苍翠,将翘脚楼遮得只剩下一个飞扬的脚。她想起在那见到的少年,穿着白麻布衣,神色清淡,他跟她说:“这是我家。”
眼里没有丝毫委屈和不乐意。
忽而风刮过。
又想起他一次次执着地问她到底对他有没有感觉,如果不是哥哥,会不会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