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朝夕》(17)
母亲主要负责清洁,江晓夕给那些上机的人拿泡面和烟。
来的人大多是不学无术的混混,这些人像使唤狗一样叫他。
但就算他心里不好受,也得忍下,毕竟母亲要挣钱。
“爸被拖欠的工钱什么时候能要回来?”江晓夕问道。
他把抹布放在水龙头下冲洗,冰凉的水流滑过两只手,有些钻心的痛。
“嗯,可能到明年了。”
水池旁,母亲蹲着,一边用手使劲拧着拖把上的水,一边回答他。
“你每次都这样说,可年年都要不回来,他自己没本事,让我们一家人喝西北风,还不如死了算了!”
江晓夕的情绪有些波动,本就心情不好的他莫名气愤起来。
母亲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猛地站起来甩了江晓夕一个耳光。
力道不大,声音却很清脆。
“你还有点良心吗?谁给你吃饭上学的钱,你说这话对得起你爸吗?”
江晓夕脸上微微泛红,还有母亲手上没来得及擦干的水渍,带着消毒水和发霉的味道。
“你说他去挣钱了,可我们家为什么还是穷成这样,你天天看人脸色,打扫卫生的活从早干到晚,你心里好不好受不知道,反正我心里不好受!!”
江晓夕赌气的把手里的抹布一撇,转身出了门。
网吧老板听见吵嚷声,进来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
母亲克制住浑身的颤抖,立马堆起笑,解释道。
老板狐疑的往外瞧了一眼,退了出去,临走前说:“好好干昂。”
“哎,哎……”
母亲忙不迭答应着,把拖把提起来,红着眼睛用手腕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继续干活。
实际上,江晓夕出了门就后悔了,愧疚之情让他心里很不爽,既有对母亲的惭愧,又有怨恨,总之心情很复杂。
又是糟糕透顶的一天,他长叹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湿巾,刚才母亲在他脸上留下的水渍让他感到一阵生理和心理上的恶心。
他使出所有劲擦着,直到脸痛的不行才停下来,可以还是好脏,始终觉得没有擦干净。
江晓夕回到家。
他没有开灯,在黑暗中坐着。
他活的太压抑了。
童年的争吵成为他的阴影,每每做梦都让人窒息,醒来后头痛欲裂。
江晓夕的生活日复一日,无聊中夹杂着温情,平淡里裹挟着不安。
其实他羡慕齐朝,那种放荡不羁和无所畏惧的气质令他着迷。
江晓夕除了死学习,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除了考大学还能干什么。
这句话在旁人听来好像个笑话,一个高中生不考大学干嘛呢,可他想了很多次,确实不知道如果不考大学,还能有什么出路。
老师和家长总是说:“考上大学就好了。”对此江晓夕也深信不疑,也许再过几年他就会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荒唐了。
这句话像是一个搞传销的经理,用一句似对非对的话术吸引人们靠近理想的彼岸,可人们却不知道那是海市蜃楼,永远也无法真正抵达。
江晓夕不大的年纪就思虑繁多,思考除了会带来价值,也会带来痛苦。
他在痛苦与清醒的深海里挣扎,面对浩如烟海的哲学书籍沉湎于无限的震惊中,时常感觉自己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或者换句话说,他们配不上自己。
可能他努力奋斗一生的结果,都不及别人的起点,他读的书越多,越觉得阶级难以突破,甚至怀疑自己的努力究竟有没有意义。
精神上的充盈让他瞧不上任何人,可家庭条件却又让他感到自卑,这自卑是刻在骨子里的,很难根除,他就是一个同时兼具自卑和自负的矛盾体。
屋外秋风萧瑟,不免悲凉,使家里变得更加冷清……
第二天,江晓夕照常去帮母亲做工。
两人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沉默着。
他刚收拾好一堆杂物,几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江晓夕抬起头,最先注意到宋鹏的身影。
他和一个男生勾肩搭背、有说有笑的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个清冷的少年。
江晓夕觉得他有些眼熟,想起来他的名字——齐朝。
宋鹏看到江晓夕略微有些诧异,但随即取而代之的是嘲讽的神情。
江晓夕无处可避,僵在原地。
宋鹏在柜台那儿要了一包烟后,转回江晓夕身边,不怀好意的打趣道:“呦,这不是班上的好学生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他又瞥了一眼江晓夕手里的抹布,笑着说:“真勤劳啊,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了?”
江晓夕攥紧了拳头,什么也没说,他最受不了的就是同情、怜悯、不屑和嘲笑的目光,这是对他的欺辱。
但他忍住了,不想惹麻烦,只能装作听不见,默默的继续做自己的事。
见他没有反应,宋鹏觉得十分无趣,他掏出打火机,点起烟,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江晓夕看着面前升腾的烟雾皱起了眉头。
烟雾缭绕中,少年的侧脸若隐若现,江晓夕似乎格外在意他的目光,之前也遇到过一些同学,但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丢脸和窘迫。
少年望着江晓夕,眼神很复杂,他手里捏着一根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收了起来……
外面刚下过毛毛细雨,江晓夕拖着和他一般高的垃圾桶往后面走。
穿过一条小道,后面是成片的自建房,中间有一处露天垃圾场,味道很难闻,尤其是下雨天,把那种垃圾混合的味道完全散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