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朝夕》(39)

齐朝抬起头，对上江晓夕的眼睛，右手手指还夹着烟。

已是傍晚了，夕阳殆尽，直至最后一点暖黄色的光也被云完全蚕食掉。

微风吹拂过齐朝不明所以的脸庞，有阵凉爽的感觉。

江晓夕单腿跪在地上，略微直起上半身，冷静的望着他的脸，下一秒却吻了上去……

与此同时，齐朝左手点着了打火机，“咔”的一声，晃动的火苗和他们二人一起定格在了这一刻。

不远处水龙头上的水滴“啪嗒”一声落下，齐朝的大脑彻底空白，伤口的疼痛感也消失了，这些细微的声音反而异常清晰起来。

全身上下只有相依的唇有知觉，身子好像打了麻药一般，动弹不得。

明明几秒钟的时间，却好似十分漫长。

直到……刺耳的下课铃声响彻校园……

江晓夕的泪水这才一滴一滴落下……

江晓夕乘着月色回到家的时候，父亲竟然破天荒的在做饭。

他有一瞬间的惊喜，接着便是疑惑。

江立荣把饭菜端到桌子上，自己先坐下了。

江晓夕坐着也不是，站着也不是。

“过来吃饭啊，愣着干嘛！”江立荣喊他。

江晓夕突然很想哭。

他们二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一起吃饭了，自从母亲走后，这种场景只能是奢望，只在江晓夕梦里出现过。

他小心翼翼的坐在凳子上，观望着父亲的表情。

“今天……”，江立荣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算是咱爷俩最后一顿饭……”

江晓夕心里咯噔一下，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正要拿筷子的手顿住了。

“工地老板卷钱跑了，工资也没要下，我和你二叔想着去外地闯闯。”

江立荣说的很平静，江晓夕内心却已是惊涛骇浪，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

“好。”

他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这么回答。

“去多久？”

“还不清楚，少则几个月，多则几年。”

其实江晓夕想问：还回来吗？

可他说不出口，也害怕知道答案。

“这是这几个月的房租和生活费。”

江立荣递给江晓夕一沓钱。

江晓夕接过来，话到嘴边却说不出来。

“去了外面，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嗯。”江立荣似乎也有些动容，但那种情感立刻就消逝了……

如果没有爱，为什么要生他来到这世上呢？

江晓夕想不明白。

北方的冬天夜晚格外冷，江晓夕穿的很少，冻的直哆嗦，只有止不住的眼泪是滚烫的。

他坐在公园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张陈旧的照片，那是他们一家人唯一一张合照。

照片里的江晓夕还是小时候的模样。

具体过去多少年，江晓夕也已经记不清了。

日子一天天溜走，人在某一天突然就长大，遗憾终究是遗憾，无论怎样都无法挽回。

周围没有人，他再也忍不住了，发泄似的哭出了声，这段时间内心积压的情绪一并释放了出来。

悲恸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公园。

没有人管他，几分钟后，江晓夕哭的累了，自己便停了下来。

哭到大脑几乎缺氧，江晓夕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好久没有这么酣畅淋漓的哭过了，妹妹和奶奶去世的时候，母亲离开的时候，更多的是帐然若失的感觉，他还没长成成熟的大人，面对离别依旧感伤和难过。

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江晓夕有点消化不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两个没有爱的人要生育孩子，不明白为什么苦难都流向了原本就贫苦的人，不明白有的人竟然会以霸凌别人为乐，不明白为什么要以考试和名次来判定一个人的人生，不明白……很多事他都理解不了……但这些事却又真实的发生着。

他站起来，走了两步，一头栽了下去，身体像倒在雪上，可是今年还没下雪呢，江晓夕这样想着，逐渐失去了意识……

好像，要下雪了……

梦里是父亲狰狞的脸和母亲的尖叫声。

一声一声刺痛着江晓夕的耳朵和心脏。

灯光昏暗，只看得见人影。

母亲躺在床上，眉头紧蹙，像是被梦魇住了。

江立荣推开门，几步跃到床边，左手抓住她的头发，右手便扇了上去。

女人从梦中惊醒，大叫起来。

发根连着神经，疼痛直达心底。

女人生着病，虚弱的挣脱不开他的手。

空荡荡的房间甚至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江立荣扯住女人的头发将她拽下床，一脚踢在她腹部。

女人疼的几乎没了声音。

江晓夕冲上去，挡在她面前。

“爸，求您了，别动手。”他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

谁知男人不仅无动于衷，连江晓夕也一块打。

他的眼睛猩红，似乎是打上了瘾。

终于，女人于心不忍，挣扎着爬起来，从床板下拿出一沓钱，颤颤巍巍的给他。

男人终于住了手。

门一关，整个屋子里死寂一片，只有隔壁小孩弹琴的声音传来，在此刻的氛围里显得如此悲伤。

借着月光，母亲头发凌乱，瘫软的靠在墙上，她眼神空洞，一动也不动。

江晓夕鼻子一酸，忍住想要哭泣的冲动，

乱糟糟的屋子里，两个人无言相坐。

窗外夜色浓重，星月皆隐……

这样的场景好像重复了无数次，有时候他会恍惚，总觉得身上有伤，查看时却毫无痕迹。

压抑，麻木，悲伤，疼痛，也逐渐习惯，似乎已经变成了生活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