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糖水铺(46)
腻白的凝脂,堆了些瓜子坚果仁。
光是瞧着,阿翘嘴里就已经泛起牛乳的醇香味儿了。
“这又是什么?”她忙问,并不耽误手里接过一碗。
“冰酥酪。”
上火蒸熟之后,她置于井水里镇了会儿,否则凝固得还没这么快。
从诗意的春雨一下滑跃到酥酪上,沈朝盈并不觉得自己俗不可耐,反倒沾沾自喜,这便是生意人的敏锐!
阿翘吃了两口,忽然放下碗叹气。
“怎么了?”沈朝盈忙问,“怎么不吃?不好吃吗?”
“好吃。”阿翘抿抿嘴,惆怅地隔着尚算得上宽松的新衣捏了一把小肚子,“只是若再这么吃下去,小娘子下月又要给我做新衣了。”
被她这么一说,沈朝盈也有些吃不下去了,蹙起眉:“我也是。”
又想,她刚来的时候这身体骨瘦如柴的,可见得受了多少罪,不得好好补补?这才哪到哪啊。
“吃吧,咱们又不为谁看。你想啊,吃多些,叫那些心怀不轨的贼人看着也震慑些,不敢来扰。”
本朝的衣裳又很能藏肉,给人以还不算糟的错觉。
阿翘正缺一个理由,当下觉得她说的很对,干脆点头。
这冰酥酪晨间才被沈朝盈捣鼓出来,晚上就小范围地推销了一波。
冰酥酪做法不难,材料又都是现有的,牛乳煮沸放凉,挑去奶皮,榨出酒酿的酒汁与之混合,倒入小碗中,纱布盖其上,上锅蒸一刻钟。
蒸时应以小火,蒸汽不能太大,否则不够细滑。
放凉凝固之后,码上坚果或是蜜饯,或新鲜果子,按各自口味搭配着来。
天气暖了,来上一碗酥酪,非常惬意。
客人用飞薄的小勺慢慢取食,又香又甜,牛乳醇鲜,凝酪入口即化,但酥酪里放了整颗的坚果仁儿,又有点东西咀嚼,不至于吃了像没吃似的。
“软嫩比蛋羹,凝白如豆腐。”
有年轻的士子作打油诗,这一听便是爱吃的老实人。
更不拘些的,夸这酥酪带着一股子风流味:“似佳人雪肤,入齿颊生润。”
言语间,目光在沈朝盈收拾桌面的手上来回滑动,恐怕是想起了那句“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之词。
又看沈朝盈与阿翘两人相依为命,辛苦操持一间小店,便动了“救美”的心思。
“某观二位小娘子起早贪黑实在辛苦。”
见是这几日连着来的纨绔子,身被绮罗,腰白玉环,佩容臭,花钱也大方。沈朝盈恭维笑道:“我们小店挣几个嚼用钱罢了,可不得起早贪黑么!不比郎君大家风范,烨然倜傥。”
这人也不过是坊中富户罢了,听她称自己为“大家子弟”,不禁喜上眉梢,更加觉得眼前小娘子不仅楚楚动人,还善解人意。
此时店里没什么客人,见沈朝盈转头抹旁的桌子去,他又缠了上来:“依某看,小娘子风华,不该在这市井间埋没了。”
“郎君谬赞了,儿不过乡野粗人罢了。”沈朝盈抽空敷衍。
“小娘子何必菲薄自个儿?我看小娘子不比那些世家女郎差。”那纨绔子盯着沈朝盈发丝下露出来一段儿纤细嫩白的颈子,舔了下唇,又凑近了些,“小娘子难道不想住金屋、卧高床?”
沈朝盈停下来,深深吸气才克制住将手中抹布往他脑门上丢的冲动。
转过身,顺势隔远了些二人距离,脸上已经又挂起了殷勤的微笑:“其实郎君说的,儿不是没有考虑过。”
纨绔子一喜。
门外,崔瑄本欲进去震慑那纨绔子,听到这话,一时尴尬地停住脚步,走远了些。
这种话......
而后便听沈朝盈娇柔的声音满是遗憾:“耶娘亦觉得我这长相嫁给寻常人做正头娘子可惜了,故一及笄就打算将我送给个大官做通房丫鬟。谁料轿子还没抬进门,那大官就咽了气。”
崔瑄:“......”
得小娘子笑脸,还能听到这般香艳事,那纨绔子笑道:“这是那大官没福,天命如此。”
“是啊,我耶娘也是这般想的,他们又谋划着把我送给当地县令做妾。”
纨绔子脸上笑已经淡了:“那后来...?”
小娘子还好好地站在这儿,结果可见。
“我过门前几天,这县令被判了罪......满门抄斩,搜出来几万两白银,啧啧,可惜。若没这事儿,我进了府里,哪还用得着操劳?”
沈朝盈真情切意地摇头叹息,状若十分遗憾。
纨绔子瞪着眼睛站在原处,脊背发麻,沈朝盈还在道:“我耶娘不信邪,第三回又攀上个富商,只说是许我给他做妻......罢了,晦气事儿不提也罢。郎君方才想说什么?”
“轰”地一声,恰好外头春雷滚过,刷白的电光配上这意味深长的笑脸......她笑意盈盈,落在纨绔子眼中却不再是温柔似水,犹如夺命的鬼魅。
纨绔子冷汗“唰”地下来:“我我想起家中还有急事,便先告辞!改日,改日...!”
话还没说完,人影已经跑不见了。
沈朝盈冲着雨幕中模糊身影拉长调子,幽幽高喊:“郎君?郎君?拿把伞走罢?”
回应的只有滚滚雷声。
崔瑄再度抬脚——又停下。刚才发生那样事,这会子进去,岂不代表自个都听见了?
小娘子家脸皮都薄,还是不要……沈朝盈“嗤”地笑出声,“就这?软蛋一个!”
阿翘转怒为呆,佩服道:“小娘子便不开这店,做路歧人,也能成名!”
沈朝盈摆摆手,“运气好罢了,他锦衣玉食,心里顾虑便多。若真碰上个亡命之徒,鱼死网破,这招便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