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记糖水铺(69)
“老惯犯了,”坊丁回话道,“吃饭赖账,专挑男丁少的食肆酒肆欺辱,油滑难缠!”
每次都保证下次再不敢了,言辞恳切,放出去又忘了形。
崔瑄点点头。
每个坊都有这么一群耍小聪明人,十恶不赦算不上,就像蛀虫似的,难治理。
坊丁继续与同伴交谈:“对了,这次好似是后面沈记来报的案。”
“就是那味美的糖水铺子?”另一人惋惜,“也不知会不会招来报复。”
崔瑄皱了下眉,这般难缠?
快下值前,崔瑄瞥一眼闲得打瞌睡的樊承,吩咐道:“你去安排一份活计,派人看着今日那几个无赖儿。叫他们改过自新,再没精力打扰附近商户最好。”
啊?给谁安排活计?樊承茫然地擦了擦嘴角疑似存在的口水。
要消耗精力,自然得是力气活。
近来京兆府在修缮外郭墙,樊承略一打点,便领着一串人过去报道了。
有监工盯着,稍一偷懒耍滑就得挨呲。从早到晚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干活,哪里还有功夫想旁的?
这下真是为民除害了。
看着樊承嘿嘿笑着等夸的模样,崔瑄忽然觉得,樊承的脑瓜子似乎用在这些灵活变通之事上更合适些,只让他做文书工作有些屈才了。
他也认可他这个安排,又道,若其他坊日后再有这样情节严重的无赖,也一并送去修城墙。
——
苏轼有首很可爱的回文词,沈朝盈只依稀记得其中两句。
香汗薄衫凉,凉衫薄汗香。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
从字里行间可以推断,这词写于一个难熬的夏天。
眼下李二娘穿着轻衫罗裙,小口小口吃着冰镇糖藕,嫩白的手掌托着碗底,被盛有冰藕冻得通红,
红酥手,香汗浸薄衫。
青瓷碗,雪白糖渍藕。
可不正是词中写的“手红冰碗藕,藕碗冰红手”么?
这是一道很费功夫的小点,若非专门招待贵客,沈朝盈是不会花这心思的。
藕是今夏新上嫩藕,白生生的,连孔洞都被填上了雪白江米,一口脆糯皆具。
新藕本就粉脆生甜,再在糖水里煨了好久,尝起来不仅有挂在表面的糖汁甜味,里面更是煮透了。
李二娘吃着好,问其做法,让婢子也好好学学。
沈朝盈传授经验:“江米得先泡上半日,藕先切两半,往里塞上江米,也可以放点儿去皮枣肉。”
“若有桂花便撒一些,没有也不影响。”
……
“不能用大火一直炖,得小火慢煨,约莫半时辰收汁。糖不能光是白糖,得和饴糖搭配着,否则糖汁没那么容易挂住。”
婢子连连点头,李二娘竟也听得起了兴趣。
“大藕段切成不厚不薄的片儿,一指宽为佳,太薄了夹不住米,才切开就散了。不美,也不好吃。”
江米黏糯,藕也甜软,跟江米比起来还带着点脆,晾凉了放冰碗里。
要是又后世条件,还能把冰冻成碗状。
藕没了热气,躲在空调房里化得也慢,下面兜个碗底便可以慢慢吃。
沈朝盈不仅吃藕,更咬那冰碗,嚼起来嘎嘣嘎嘣脆响,过瘾痛快。
如今冰块不够,薄荷来凑。
沈朝盈跟阿翘虽然不会种菜,然而阿霁会啊,后院的一块空地现在被打理得整整齐齐,什么茄子豆角萝卜菘菜芋头……种子撒下去,小苗长得飞快。
不过时日还短,眼下还没什么能吃的罢了。
在沈朝盈的强烈要求下,阿霁劈出了一小块地方专给她种薄荷。
薄荷清凉,榨成浆子或是直接拿来泡茶,既可以清热,又促进消化。
李二娘来寻她说话的,想来是情伤好了,在她这儿吃了不少新鲜花样,两个人嘚吧了半下午,直到金乌西沉。
总算送走李二娘,沈朝盈对着锅里还剩下的一份糖藕,一共七片藕,算来算去都不能均除以三或二。
不患寡而患不均,正思索着如何分配……然后就听见门铃摇动声,又一位贵客走了进来。
得,这下不必考虑了。
沈朝盈颇有情调地摆摆盘,摆出一个漂亮的花型,刚好五片,剩下两片留给阿翘阿霁尝尝味。
而后端了出去,笑问,“小崔大人暑热还巡街呢?”
崔瑄想起邱书吏通红的脸,心思又跑偏了。
沈小娘子笑容依旧,丝毫没受那群地痞影响的样子。
不过,这几日邱书吏都是最晚走的,二人应当没怎么见面……心仪的小娘子受了这样的委屈,作为情郎,难道不需要安慰一下?
借公务消愁的邱书吏犹不知自己被上峰打上了“不够体贴”的标签。
再面对沈朝盈,崔瑄自觉避嫌,只清淡淡地点头,“嗯。”
“今天看见有卖新藕的,做了这冰镇糖藕,也请小崔大人尝尝。”
“好。”
青瓷碗里围着摆了一圈雪藕,中间凸起碎冰,缀上些许花瓣,漂亮得很。
“小崔大人还要来些什么?”
“甜酒就好。”
沈朝盈总觉他今日格外话少,于是多看了两眼,又没见黑脸,奇也怪也。
可能是天儿太热,刚从外头进来,不乐意说话吧。
酒酿是一直冰镇着的,却没在碗里加冰,怕融化了影响口感。这样的冰镇酒酿有专门的名字,叫雪浸甜酒。
沈朝盈拍了两小片薄荷加进去。
茫茫中一点绿,看一眼都觉得被薄荷那种冰凉清爽的感觉给渗透了,入口更是凉滑、清甜。
崔瑄吃过,瞧着不出汗了,话依旧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