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中已无空桌,裴五郎一眼扫过去,只见四五个娇媚女郎穿插坐在不同桌上,同客人嬉笑、饮酒、棋博,说是旅店,更像妓馆。
裴五郎注意到东南角有一男一女,独占着一张方桌。
不等店子上来招呼,裴五郎自行走向那桌客人,到桌前,油灯照出两人样貌,都是长相出众的人中龙凤,裴五郎看得又是一愣,想不到荒无人烟的大漠竟有如此绝色。
座上娘子身穿狐白裘,显见是富贵人家,见裴五郎在桌前站立不动,那绝色娘子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道:“到别处坐去。”
裴五郎面色一僵,“你这小娘子,说话怎这般无礼。”旋即转向对面赤衣郎君,鞠躬行礼道:“请教——”
“你想坐这?”赤衣郎君问。
裴五郎点头。
“坐。”
裴五郎瞬即道谢,解开羊裘落座。
不多时,一位女郎提着酒壶而来,她穿紧腰胡服,身形凹凸有致,到得近前,裴五郎看出她脸上敷了粉,约莫有些年纪。
见裴五郎直勾勾地盯着她,女郎娇笑一声,道:“郎君自何处来?”
“庐州。”四下吵闹,裴五郎悄悄拉了拉女郎的衣袖,“我想向娘子打听一桩事。”
女郎“哦”了一声,腰一弯,灵蛇一般,附耳到裴五郎嘴边。
裴五郎走南闯北已有三年,尚未娶妻,男女之事向来节制。女郎这般与他亲近,身上香气直扑入鼻,纵然不是青葱少女,仍叫他把持不住,想到还有要事在身,又很快定了定神,道:“店中可有一位姓裴的娘子?”
女郎斜眼瞧他,“郎君来我这,是寻亲?”
裴五郎没说寻的是亲属。“你、你是如何知道?”
“来这店里的客人,有喝酒的、吃肉的,想同女人睡觉的,”边说着,女郎妩媚的眼神忽往对面转了一圈,“还有等人的,却没有只找裴娘子的。”
裴五郎一双眼睛睁得溜圆,心道这娘子如此聪慧大方,莫不是店主燕九娘?
女郎像是看穿他心事,娇声一笑,随即站直身体,“小郎t君猜的不错,我就是燕九娘。”
裴五郎闻言,登时捂住嘴,转念又想到,这问题他还没问出口呢。
燕九娘将酒壶放在裴五郎面前,“我这里没有姓裴的娘子,郎君若是寻亲,怕要空跑。这壶酒,算我单赠给你,酒食和店资另算。”
眼见燕九娘要走,裴五郎还想拉着她追问,忽听门口一声巨响。
有人踢开土门,将一位妇人推了进来,妇人站立不稳,倒在地上,正是那位替裴五郎停马的粗壮妇人。
“叫燕九娘出来!”喊话的是个声音粗嘎的男子。
店内都听见这声音,却无人理会,只有门口的胡人大声道:“风大,关门。”
外面男子道:“关你娘——”
男子话音未落,只听几道尖锐拔刀声响,门口那桌胡人一起面色狰狞地出了门。
土门外很快传来刀剑劈砍声、胡人和汉人的叫骂声。
燕九娘这才得空,急步走去门前,店里其他女郎也一同聚拢过来,将那被推倒的妇人扶起身。
不多时,门外有痛苦的叫声渐次响过,又过了一会儿,打斗声终于平息。
就在众人以为这桩祸事要结束的时候,一只血手扒住门框,还是那个声音粗嘎的男人,“贱妇,还我——”
不等男人把话说完,座中有人怒冲上去,大力关上土门,并将门闩锁死。此人不是别人,却是裴五郎。
门外男人发出吃痛的惊叫,片刻后,复归阒寂。
确认男人再无动静,裴五郎终于放心回转身,对着面前几个瑟瑟发抖的女子道:“诸位娘子放心,那狂徒必定死透了。”
燕九娘款款行了个礼,“多谢郎君。”
裴五郎豪迈地摇了摇头,“应该的,我平生最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
2、
窃脂不喜欢这个庐州人,他一双眼睛不规矩,英雄救美还要靠捡便宜。她悄悄问神君,为什么准许他同座。
神君眼睛往燕九娘身上一掠,“她喜欢这个人。”
窃脂不懂神君意思,“店主喜欢他,与我们何干?”
神君往杯里倒葡萄酒,“鱼吃饵,我们吃鱼。”
窃脂又不明白神君说的话了,好像她不明白神君为什么来到这里。
鸮不喜欢太冷的地方,不喜欢脑筋复杂的人类,人间却总是冷冰冰,还有多如牛毛的人类。
窃脂随神君来这间大漠旅店时,正值晌午。太阳升得老高,店门不像夜间这样紧闭。
为避耳目,窃脂和神君都以人形行走,两人各骑着一匹上等好马。隔老远,就见两个头戴毡帽的胡人男子指着窃脂,说些不怀好意的浪荡话。
窃脂耳尖,听见那些不堪入耳的胡话,想给他们一点教训,神君道:“不许打草惊蛇。”
“可是他们出言不逊。”窃脂道。
“他们不会对一只猫头鹰出言不逊。”
窃脂起先没懂神君话里的意思,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道:“那也不行。”
窃脂语带愤慨,有违逆之意,神君似是有些意外,向她转过头来。
窃脂急忙低头道:“窃脂不该冲撞神君,窃脂知错。”
神君摇了摇头,并不介意窃脂的鲁莽,只轻描淡写说了句:“给你换人脑,也许是个错误。”话说完,神君当先打马前行,须臾,已到店门口。
店里统共坐了六桌客人,有七八个女人,被不同的男人捞坐在腿上,尽情调笑。
窃脂寄生的这具身体,原是个闺阁女子,到死也没同男子这般亲近过,乍见店中情形,窃脂立马移开眼睛,躲去神君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