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镜之路(243)

他将筷子放下，饮尽杯中酒。

沉默片刻。

程恒勉强笑笑：“好啦，既然回来，那就不想那些事了。你弟弟未必会做的差，现下只是年纪还小……”

“父亲，他二十有二，寻常百姓家，已是当父亲的年纪。”她平静得如同深潭，望不见水底。

“不聊这些了。吃菜，喝酒。”

“让弟弟陪我们一块吃吧？”

程恒不动声色放下筷：“你弟弟最近忙，要看战报，还是我们吃吧。”

程曜冷笑：“是吗？那该是让他好好休息下，怎么我一回来他就看战报去了。艾叶，去请少城主。”

被她点名的小厮站在远处，根本不敢动。

“程曜，为父好不容易请你过来喝点酒聊聊，你非要如此吗？”程恒冷下脸来。

忽听得一声拔鞘声。

银光扎入面前菜盘，吓得程恒立时站起，周围也响起拔剑声。

只见那把立在菜盘里的匕首刀刃上迅速变黑，还泛着莹莹绿光。

“我贴身携带的匕首刀刃，镀了一层银。父亲，四道菜，一壶酒，皆不是我爱吃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酒菜里放的是鹤顶红还是鸩毒？如果这两样都不是的话，那会是什么呢？”她佯装好奇。

提前吃下解药的程恒脸色黑透，缓缓后退。

程曜见他如此，笑出声来：“父亲为何如此惧怕？在怕什么？”

“你……”

他话未说完，程曜倏然变脸，将桌上那壶酒狠狠砸到程恒身上。

酒壶落地，碎成无数片。

犹如他们之间撕破的面具，裂得无法修补。

程曜掷出信号弹。

三道红色烟火窜起升空，府外登时响起刀剑械斗声。

亭子前，士兵们纷纷拔剑对着她，眼中是深切的杀气。高处、围墙上，弓箭手已准备，反射出的一点寒芒深深扎入她的双眼。程曜从未想过，心中害怕的会成为现实。

她的父亲，收到仙鉴消息的第一时间，不是为她祝贺，而是下令杀了她。

酒菜中有毒。

士兵弓箭手都准备好了。

这一局，他们都已谋划许多年。

不同的是，程恒想杀了她。

而她程曜，仅仅是想活下去。

若不是回城路上想明白权势斗争的残酷，决意改变。

她会成为第二个刘瑜。

母亲留下的剑被她缓缓拔出，程曜眼中流下一行清泪，她笑着说：“父亲，既然你想杀我，那做女儿的岂能违逆？”

她说出这句话，士兵们都以为她要自刎。

谁知程曜冲了上来，围墙上的弓兵被纷纷拽下，身着两样不同制服的士兵纷纷涌入。有人，亦有妖！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三波士兵缠打在一块，根本分不清是敌是友。

脚底尘土飞扬，喊杀声震天。

周围小厮丫鬟吓得乱跑，有的被推入人群踩踏致死，有的被误杀，倏地喷溅出血柱，还有的往远处跑去，片刻间湮入尘土。

程恒惊骇地不断退后，程曜步步紧逼，朝他刺来。

面前士兵不断减少，才片刻功夫，程曜身上已被鲜血浸湿，有别人的，还有她自己的。

殷红血色溅到她脸上，甚至眼睑上都被溅上血珠，从她脸上流下，程恒能清晰看到她双眼中蕴含的杀意，和积攒数十年来的恨。

是啊，恨。

怎能不恨。

程赵氏死于程恒手中，不是死于红杏出墙。

她的手下收到不知谁寄去的信后抓住裴吉安，仅仅用些威吓手段，他就吓得招出真相。

等程曜回来，听到真相。若不是实在过于恍惚，她不会在战场上受伤。

她的母亲，程赵氏，赵文之后……

婚前明明也是惊才绝艳的女子，入程家后一日日枯萎凋零，终是因夺权死于程恒之手。

“女子怎可参与政务？你们只要在家好好的做你们女工就行。”

“我按照你的提议去试了试，果真效果不错。这次你运气好，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当女子真好，不必这么累死累活。有我这么包容你的丈夫，你也该知足了。”

……

一字一句，皆出于程恒口中。

他打压、敷衍、冷嘲热讽，曾因嫉妒母亲才华开玩笑说要毒哑母亲，未真正体恤夸赞过母亲……

他卑鄙、自私、无耻，把母亲的提议据为已有，将母亲困在府内，不让她与府外任何人交流，将母亲逼疯。

他懦弱无能、贪生怕死却死要面子，外人眼中威风凛凛，严厉不好说话，然私底下但凡有解决不了的事都会像狗一样缠着母亲，跪着趴在母亲膝头央求，直至母亲腻烦，替他想解决办法。

“父亲！”程曜挥下一剑，面前士兵人头落地，喷溅出大量鲜血，她隔着血污死死盯着程恒，“你可还记得母亲姓名！她不是程赵氏！她有她自己的姓名，赵凝华！”

你可要记住了。

记住她的姓名。

不然九泉之下，阎王爷问话时可别答不上来！

程恒满面惊恐，拉着身边士兵惊慌大叫出声。

数十名士兵拦在他面前，皆被利落斩杀。鲜血浇在身周，她如地狱修罗，带着满身恨意冲来。哪怕被周身伤痕，衣衫被利剑划破，渗出鲜血，她也在所不惜地要取他性命。

当护住他的卫兵一个个倒下，程曜如同在血海里捞出来那般，直抵被卫兵包围中心。她就像一个冷静的仵作，剖开皮肉，切开筋脉，掰碎白骨，直取心脏。

碎骨扎得她鲜血淋漓，她似无所觉。

程恒握着匕首捅入她的腹部，温热的液体流了他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