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镜之路(57)
在战场上沾染的杀气与威压在这刻达到顶峰。
她先是细细盘问这些人杀过多少人,只要有一点对不上号,或是逻辑有问题,便是酷刑伺候。
打得黑店打手们哭爹喊娘。
宁野正看得认真,旁边有人说:“我说你怎的半天没回来。”
她转过头去,看到裴司额带薄汗走来,混在最外圈的百姓中,担忧地问:“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打你?”
“倒是没打我。”宁野一指县衙内,“他们倒是被打得挺狠。”
裴司悬了半天的心这才放下:“你没事就好,回去吗?还是再看会儿?”
“看会呗,纯狐卿呢?”
提起狐貍,裴司仔细去看她的脸色,并未看出什么,便回她:“狐兄说去将军府附近逛逛。”
宁野不过顺嘴问,纯狐卿去哪她并不关心,活着就行:“嗯。他也该找点事做。”
就像五月说的,以纯狐卿的相貌,遇到的危险顶多是被卖进小倌馆接客。
裴司见她无意于纯狐卿,心生一丝喜意,与她说了另外一件事。
此时,案件已近尾声。
“阿野,我叔叔好像还活着,回了程府。”
宁野敷衍地应两声,随意反应过来:“是在镖局有一面之缘的裴叔吗?裴吉……西?裴乾?”
“裴乾是我伯伯,已经去世。”从她嘴里听到这个名字,裴司便知是纯狐卿说过什么,他倒也不介意,“我叔叔裴吉安,阿野是曾与他见过面,曾带人屠三煞来过镖局,测你的身手。”
“我想起来,要我陪你去程府找他吗?”
裴司摇摇头,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公堂上忽而传出哀嚎之声。
百姓口中议论纷纷,却都在赞扬程将军英明。
原是那几个打手被判明日午时,斩首示众。
戏看到这也结束了。
宁野拉着他往客栈方向走,人群涌动间,前方传来喊叫。
她忙拉着裴司后退几步至僻静处。
“前方出何事?”她随意逮了个老农问。
“哎呀,你外地来的吧?”老农一边说一边用力把菜筐提上高处,宁野连忙搭把手。老农擦擦汗,向她道谢,“谢谢小伙子啊,哎哟,每月都要上演这出唉……”
二人随着老农视线望去,碰巧看到一个锦衣公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不管不顾穿行于闹市。神情倨傲,在他身前,还有一排官兵驱散百姓。
“闹市中不得骑马!你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县衙中,女子声音由远及近,充满怒气。
锦衣男子毫不惧怕,嗤笑道:“听说阿姐回城后连父亲都未见一面便到这县衙来了,阿弟我十分好奇,这小破地方有什么吸引阿姐的地方?”
我阿女,程曜
她是沧衡城城主嫡女,锦衣玉食长大。
从小学琴棋书画,但她不明白,自己庶弟为何可以学六艺骑射,学武功,不受拘束地出门?她为何不行?
程曜八岁,在学琴时望着庶弟在武学先生教诲下蹲马步,拿着小木剑学习劈砍刺挡动作,不由停下弹琴的手。
她站起说:“我不想学琴了!我也要学剑术!”
说罢,拿起屋中悬挂的佩剑狠狠把那把琴劈成两半。
教授琴艺的琴师来不及阻止,便眼睁睁见她把桌上那价值万两金的古琴毁个彻底。
父亲听闻后勃然大怒,斥责她没有女子该有的温顺贤良,让母亲将自己带回去好好教导,若是学不好,便拿棍打,拿鞭子抽。
母亲柔和应声,把她带回去。
屋中无人。
私底下总是严厉冷面的母亲盯着她。
程曜害怕,却一动不动,迎着那双冷漠的眼睛,轻声说:“我不想学琴棋书画,阿娘,我想学阿弟学的那些……”
女儿嗓音稚嫩,微微颤抖,却无比坚定地望着自己。
程赵氏觉着好笑,心中压抑的痛苦似有了发泄口。
家族联姻,不顾她的意愿嫁给程曜父亲。自她嫁进来,冷眼看着丈夫在她娘家倒台后娶了一个又一个新人。多年后,程赵氏才知自己娘家弟兄死于战乱,有他程家的一份功劳。
程家子嗣不丰,她诞下程曜后再无所出。
两年后,偏房姨太诞下程家唯一男婴程和。
百岁宴、抓周宴。
奢华隆重程度皆压过程曜一头,程赵氏隐忍不发。
终于,在程和四岁,学不会千字文时,程氏将这唯一的男孩过到程赵氏名下。
可她厌恶这个孩子,同样,她也厌恶程曜。
她诞下的女儿身上留着一半程氏的血,仇人的血。
望着女儿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程赵氏大笑出声。
好哇,好哇!
他程氏不是想要唯一的男丁继承城主之位吗!她偏不遂他愿!
城主之位算得了什么?她要整个天下,皆是她女儿程曜的!
程赵氏在程曜劈坏古琴这日,便发誓要将面前的女孩培养成不输任何男子的奇女子,她不要自己女儿做那笼中雀,闺中人。她要她,坐上这城主之位,把他们程家狠狠踩在脚底下。
复仇之火一旦点燃,便无法停止,它如秋日枯黄草地落下的一点火星,逐渐蔓延至天边。
她取下自己女儿手上的拨片,丢入渣斗。
自此后,程曜再不必学琴棋书画,而是跟着程和一起单日学骑射书数,双日学枪剑武艺。
程赵氏不允许程曜比任何同龄男童差,他们做得好的,程曜就要比他们做得更好。
稍有懈怠,母亲手上的马鞭就重重落在身上。
程曜后悔过,跪在雨中哭嚎自己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