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贯日(159)
李纪闻言回首,眼中隐隐轻蔑,却不应答。
“谢老将军可是独自与叔孙建见面的?可有他人在场。”秦姝问。
谢骁不经意地撇开目光,“无人。”
一时间的沉默将气氛降如寒窖。像是在补充,谢骁又道:“臣问心无愧。臣没有带人进去,也没有带人出来。殿下尽管查,臣绝无二话。”
人证物证眼下都没有,谢骁说的话又无一处有用,秦姝的目光移至谢行周脸上,可惜后者也不知内情,一脸困惑。
李纪却在这时开口,“叔孙建被困于大营深处,若单单是解开禁锢,他是逃不出我大宋军营的。谢老将军,下官说的可对?”
谢骁冷笑道:“没错,他得需知道避开巡兵的路线,得靠多人掩护才行。”
李纪了然似的点点头,“有将军这句话,下官便知悉了,这军营之中的内鬼,即便不是将军,也是实实在在存在的。”
秦姝耳尖一动,不敢不入心。
正斟酌着,忽见帐外人影攒动,秦姝忙一挥手将人叫进来,难掩目光中的期待,“如何?可有搜到什么证物?”
许青霄目不斜视,大步行进后垂首递上掌上之物。
是一封信。
笔迹颇新,并非事先准备好的栽赃。
不仅是秦姝,这一刻所有人都不敢妄动。
秦姝正欲打开书信的手轻颤了颤,犹疑地望了眼谢行周,对方的神情却比她要放松许多,像是也极其笃定一样,不论信上写的什么,都不能撼动他认定的东西。
由于帐帘一直高高挂起,整个帐内的暖意无法聚集,即便一旁的炭火噼里啪啦地响个不停,秦姝也觉得通体冰凉。在动作的手指,被鬓发拂过的面庞...仅有的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觉得冻得生疼,身上的衣物被风一打则透,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女子心中一面寻思着要叫桃良把自己帐中的炭火点得足足的、暖暖的,一面去瞧信上的内容。
“殿下怎么不说话了。”耳畔环绕着李纪的声音,“这是谁写的信?又是写给谁的?请殿下告知。”
异样的沉默,才将谢家父子的目光重新吸引过来。
谢骁亦道:“请殿下告知,或容臣揽阅。”
过了片刻,秦姝终于肯将信纸放下,淡淡道:“署名是叔孙建。”
“不曾写明,是写给谁的。”
她将信纸随手朝下一递,将士会意,拿着信件先朝着谢骁而去,却不想李纪上前一步,一把将信纸截了胡。
将士回首观秦姝脸色,见主上眼中并无波澜,便只好顺着李纪的意思,容他先行揽阅。
哪知李纪潦潦扫了几眼,便当即怒火横生,大声喝问道,“谢骁!你竟敢——”
那是众人头一次见这位李大人如此笃定又如此激进,那声音甚至一改往日的嘶哑,仿佛要用尽气力,“前有贩卖军备,后有私放要犯。谢骁,你这是叛国!”
连谢行周也无法在此刻维持个好脸色。
谢骁眯起双眼,容着李纪说完他的话,才不疾不徐地挪动步子,从李纪手中接过那张纸,垂眸瞧了瞧才道,“贩卖军备,助他脱困,且不说他写下的是否属实,就凭全文都未写有除他自己以外的名字,你就敢扣到本将军头上。”
男人的腮边动了动,怒意内敛,将信纸如敝履般摔下,“李纪,你狂妄!”
李纪却转过身来与他面对面,毫不畏惧此刻当众与其撕破脸,眼中讥笑流露,并不介意对方想要将自己活剐了的眼神,凉凉道:“谢老将军,怎么就死到临头都不怕呢。”
“下官若是你,这口气早就撑不住了,恐怕当即就吓破了胆。”
“你就这么笃定吗,笃定这信上说的事与你无关。”
形势一片焦灼,眼看着自己父亲被牵扯其中,有不得逃脱之势,谢行周无法再好生旁观,上前一步拾起信纸念道,“‘感念今日放吾归去,望君重启当年与吾国军备之往来。军备之于吾国,宛若千金之于汝,待来日同袍,吾主定厚赏,望君珍重...’此等大逆之言,何以为信?我父多年以来是如何为国效力的,诸位皆有见证,区区挑拨离间之词若能在今日乱我军心,那此仗又如何打下去!我大军帐下数十万人,难道皆要毁于这张纸吗!”
远的且不说,就说谢骁前些日是如何为虎牢关卖命的,今日是如何身先士卒的,在场的虎牢将领就不会允许李纪这样攀诬谢骁。
“少将军说的不错!无凭无据,攀诬我军主帅,李纪你是何居心?你可知老将军护住了多少虎牢关下的将士和百姓?但凡换个贪生怕死之辈,早就弃了虎牢了事,生死都不怕,何故要贪那金银!”
将军们纷纷站出来,“没错!俺是个只知道打仗的粗人,俺只知道谢老将军一心为我们,为大宋的土地和子民,谁对谢老将军不敬,俺第一个不容他!”
谢行周左思右想,都觉得眼下并非是李纪向他们谢家发难的好时机。
这并非是半数朝臣被孙党控制的朝堂,这是军营,是谢家统领的军营,即便有一部分是许青霄的部下,也不会影响结果的分毫。
他李纪一被贬文官,面对眼下的形势,又有什么底气继续朝他们发难。若真惹急了谢家,让他了结于军中,也并非是行不通的。
以他李纪之机敏,倒戈许青霄失败,就不该再继续了。
如此思忖,他向上朝秦姝望去,秦姝亦是蹙眉俯视全局,困惑不解。
李纪抬起二指捏了捏眉心,唇边那抹冷笑浮现更甚,似乎是觉得此事极为好笑,道:“谢少将军,你是在告诉下官,有些事并非是你不能,而是你不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