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雪(172)
傍晚时分,陈夕苑在顾绍卿的陪伴下现身华阳楼,在她常坐的位置上,她瞧见了温浩瀚。少年一身白衣,瘦削单薄,但那精神,比初初见他不知道好了多少。
她坐到他对面的位置时,周遭众人、包括顾绍卿在内皆有意识退避。
温家灭门案随着白相抵西地进入到尾声。这一天来得有多不容易,温浩瀚想必就有多感激陈夕苑。在这特殊的节点,他定是有话想对她说,谁都不想抹杀他的这个念想。
温浩瀚给陈夕苑斟了杯茶,茶香漫开时,陈夕苑柔声开口,“近些时日,你过得还好吗?”
温浩瀚:“正在努力地学做一个正常人。”
陈夕苑笑,“甚好。望你未来万事顺遂,长安宁多喜乐。若有需要相帮的地方,只管来寻我。”
温浩瀚回以一笑:“郡主的话浩瀚记住了。”
“未来你想做什么?”
“郡主呢?”
“若是一日不得安,我便斗一天;若是一年不得安,我便斗一年。”
在温浩瀚诧异的目光,陈夕苑第一次显露出自己的锋芒。浸于光中,可破光。可是直到这一刻,她的语调仍是轻缓,似暖水经微风,一圈圈荡开。
“经由你经由很多人,我发现‘柔和谦卑’这样的字眼是恶毒卑劣驯化良善的利器,什么时候想起来,就以它们为基石行审判责罚之事。”
“可生命都不由己了,尊严被践踏,这些所谓的美好特质要来有什么用?”
这些话,让温浩瀚想起了初见陈夕苑时的一帧帧,他面露微笑,“郡主说得极是。”
说罢,他的右手轻握成拳,径直送到了陈夕苑面前。
陈夕苑不明所以。
温浩瀚道,“希望未来浩瀚有能力t助郡主一臂之力。”
陈夕苑笑开来。
拳拳轻碰时,她说,“期待帝都重聚。”
酒宴开始前,安澜在李小贝相偕而至。安澜话还是很少,眉眼间浸着淡淡忧伤,可他一日比一日健康。陈夕苑甚是欣喜,整个晚上,笑意常挂眉梢。
闹到近亥时,一众少年人才散去。
明日一到,就要各奔东西,再聚也不知是何时了。
陈夕苑心里多少有些感伤和不舍,虽不曾显于面,却也瞒不过顾绍卿。
回程的马车上,他忽而闷哼一声,极为低微的音量,却似乎负了些气。一如既往,轻易地攫住了陈夕苑的注意力。
“哥哥,你怎地了?” 小姑娘眼中浸了些茫然,今儿,她可没惹他。
顾绍卿不吱声,这让陈夕苑明白,是她惹的。她细细思忖,除了同安澜和温浩瀚多说了几句话,就再没什么了。
她不禁觉得有些荒唐,轻轻失笑,“哥哥可是因为我同其他男子多说了几句话气恼的?”
顾绍卿直直看她:“郡主以为呢?”
陈夕苑:“我觉得是,我觉得哥哥就是樽醋桶。上回人魏韵知不过是送了些种子,你就浑身泛酸气,那酸劲儿比神兵赤冶剑还要尖利。”
“这回就更是夸张了,我不过是同旁的男子多说了几句,你就摆臭脸。”
话到这里,陈夕苑忽而伸手,软馥的掌心轻轻贴向顾绍卿的脸,一触即离。
“你瞧瞧,脸冰得要命,就和在冰水里泡过一天一夜般。”
瞧瞧。
这哪里有点人前高贵矜雅的模样?不仅皮,话还多得要死。
这让原本存了安抚她情绪的顾绍卿气笑了,“是,我是醋桶,那是谁害的?”
陈夕苑不答反问:“哥哥可是心悦于我?如是,未来面首三千,我让哥哥居首。”
顾绍卿:“......”
脸更臭了,一字一顿,字字堪比冰刀,“那你试试?”
陈夕苑顿时不敢再说话了。
今儿就到这吧,再激下去,她保不齐又要被罚抄《田氏气功》了。
车厢静了一程,直到顾绍卿再度开口,“明儿我就会出发去阕歌国,争取四日内归。”
先前浅显提过一次,眼下再听,陈夕苑的情绪未见大波澜。
“危险吗?”
顾绍卿知她在担心什么,心间充斥暖意,低声安抚道,“出任务,多少会有些危险的,但我跟你保证,无论发生什么,以自己的安全为先。”
“我会惜命。” 为了一个名唤陈夕苑的姑娘。他的命,因为她的在意变得有分量,让他再无法轻慢对待。
之于顾绍卿而言,这是很神妙的体验,但他必须承认,感觉并不赖。
此番承诺无疑是有分量的,说完,小姑娘的神色便轻松了起来。
顾绍卿将一切看在眼里,暗自短舒一口气。
“春日礼,不要忘了,我的要比其他所有人都好。”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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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细雨洗去了清明悲凄,等天放晴,小情侣盛装踏春,野芙蓉和华阳楼联合设宴款待西地民众,
只需拿着曾经消费过的单据即可参与。
来多少,招待多少。
从午间到深夜,流水席,珍稀美味就没断过。萧弘玄也过来凑热闹了,直呼有趣。
那一夜,顾绍卿夜探丰珩公子住处。他拿到了明月楼要的那副画,过程轻易得叫他生出了不详的预感。还未来得及思忖,悬于房内各处的夜明珠一颗颗亮起。
一颗,两颗,三颗......八颗。光亮连成片,驱散了沉黯,顾绍卿无从遁形,他也借着光看清了倚着二楼围栏而立的男子。体格高大,壮却不粗鲁,五官深邃阴柔,北地异族的意态。
“昭丰珩。” 顾绍卿笃定道。
昭丰珩落在围栏上的手一番起落,撞出了一记沉闷砰响。他的面容含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