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雪(179)

陈夕苑回头看着他笑, “不悔, 但如果我走出这密林，丰珩公子你就要小心了。”

昭丰珩看着那对仿佛在发光的杏眸, 竟期待起陈夕苑走出密林的后续种种。

“那便有缘再见了。”

昭丰珩催发轻功, 片刻功夫, 目光所及已经寻不到他的踪迹。

陈夕苑这才松了口气, 背靠着树席地而坐, 怔怔半晌, 小脸贴向膝盖, 轻轻唤着, 一双眸子被浓浓水雾覆住，明媚不复,

“爹爹。”

“哥哥。”

“夕夕好怕。”

但再怕, 她也想活着走出这片密林。

若她死在这里，爹爹怕是活不成了, 还有顾绍卿......他定是伤心愤怒至极，才会斩杀那么多人。再往后会如何？不用细想, 陈夕苑也能猜到大半。他的戾气会最大限度被催生，促着他野蛮生长, 最终覆诸于众。

天下将乱。

这或许也是昭丰珩愿意与她一线生机的最大因由，他和其他人一样, 本能忌惮顾绍卿。

稍作休息，陈夕苑藏匕起身，她独自在密林行走。密林恶兽多，她必须在天黑下来之前，寻找到相对安全的落脚地。过往曾经读过的书，现在成为了护住她往前的能量。

夜未至，山林先黯。

陈夕苑用尽了力气，终于攀上了一个弧度凌锐的陡坡，坐下休憩时，双脚都在打颤。她布满尘土和血污的手落在了小腿肚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

她不禁想，若是换了顾绍卿在这，眼下种种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儿。他能轻松跃到高处，避开野兽。更甚者，赤冶剑出，野兽都要避着他走。

思绪末处，娇人儿嘴角有笑意溢出。

她就此凝神，目光梭巡四周，忽有一抹不起眼的白花映入她的眼帘。

银桐草。

师尊白蓉曾经说过的话顿时响彻她的脑海，

“夕夕你瞧，这不起眼的小白花名唤银桐草，取其根和樱桃木一起烧，生出的烟可驱兽。”

那时的陈夕苑自是想不到自己有用到这知识的一天，只当是个新鲜事儿，“烟有毒？”

白蓉：“绚烂但刺鼻，会让人浑身发痒。也仅限于痒，并不致命。”

“可有药物止痒？”

“暂时不知，但我想，若是将身上以泥灰覆之，烟雾无法直接浸入，痒的程度总会少些。”

“如此，夕夕希望永远都不要遇到这烟。”

白蓉的笑容中带着宠溺，“怎么？”

陈夕苑：“夕夕喜欢漂亮，夕夕要永远漂亮。”

白蓉：“那师尊便日日祈愿夕夕永远不要遇见银桐草。”

到头来，师徒二人的祈愿皆未有实现，但此时此刻，陈夕苑却笑开来，笑着笑着，杏眸被泪雾充斥，须臾功夫凝了珠，颗颗滚落。

哭了会儿，娇人儿站起，径直走向了那株银桐草。有一颗，就有可能找到另外一颗。

当夜幕再度降临，陈夕苑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天一夜，承前州府以及周围诸州倾尽精英找寻。那批因陈夕苑而存在的数百名永安军第一次倾巢而出。然而芳踪难寻，仿佛她不曾在这世间存在过一般。

那般娇柔的人儿又不会武功，被有心人掠走，时间过去了那么久了，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但这话，谁也不敢说。

怕刺伤一夜之间仿佛衰老了十几岁的大皇子，也怕激怒已经杀红了眼的顾绍卿。若不是剑圣大人拦了，鼎盛的天心宗和大日教已经被屠尽。

戌时过半，满身血污的顾绍卿回到了陈府门口。

约好的，互换消息。

然而，没有任何进展。

他当即提剑欲走，俊脸冷凝，被失去陈夕苑的恐慌折磨了一天一夜后，他的情绪仿佛被抽空了。

“顾三，回去休息。”

说话的是从陈府走出的姚寒江，刚见完宛若枯败的陈元初，他的心情自是好不了，神色冷肃。

顾绍卿恍若未闻，径直往前。

姚寒江：“这是命令。”

顾绍卿仍旧不理，无声催发速度，直到极致。然后府邸前众人就见剑圣大人大手一挥，少冉手中的剑便笔直朝着顾绍卿冲去，磅礴剑气溅开，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树摇花折。拂在肌肤上，刺痛感鲜明。

当剑离顾绍卿还有丈余时，少年动了。

倏然转过身，浑身内力注入到赤冶剑中，软剑挺硬，因迎面扑来的剑意嗡嗡作响。

天下剑者，以剑圣为尊。

如今他的徒弟正面战他，眼中无惊亦无惧。

高手对招，百招不过片刻功夫。顾绍卿的攻击开始出现颓势，但他仍咬牙应对。又过了百招，几日来颠簸劳累，他终是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这一倒，被他按耐的情绪仿佛找到了出口，一股脑儿往外冲。他的强悍被破穿，眼泪像开了闸的水奔涌而出。

“陈夕苑。”

他好恨自己，为什么要为那十五万两去出任务呢？若他不曾出去，他定是在陈夕苑的车里。

有他在，谁还能从他眼皮子底下将她带走？

“阿---阿---”

少年崩溃的嘶吼仿佛经沙砾磨砺过了一般，又沉又哑，透着绝望，听者无不心酸眼热。

剑圣不再控剑，长剑失了支撑，笔直跌落在地，撞出了哐地一声响。

姚寒江走近顾绍卿，既而蹲在了他的面前，大手落在了他的头顶心，“为师知道你很伤心，但事已至此，伤心无济于事。你需要休息，哪怕半个时辰都好。”

“这番计划这般周密，涉及者高阶且众，非一般人能谋划的。如此，他定不会辱郡主。再则，论对郡主的了解，谁都不及你。她柔的只是外表，慧极近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