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也用Windows(296)
好比浮士德喊出了那句“你很美啊,请停一停”,屋里霎那间变亮很多,恢复了他刚进来时的四边形状态。
看样子终于能缓口气儿了。
他回想了一下,刚才房子演化到了80边形。不会吧,自己连钱德勒都没比过。
截至此时此刻,他才对那位前任居住者有了彻底的感同身受。
可怜的画家啊,他怎么在这里度过那些一分一秒?
周夏觉得只呆了一小会儿,已经心力交瘁了。
再如次的循环下去,除了令自己备受折磨,毫无意义。
趁着眼下屋里比较安稳,他必须破解屋子的运行机制,搞明白这房子之所以被设计出来目的。
周夏想,边长不断增加,每次演变的时间间隔也在增加,好像屋子在忙碌着重要的大事。
自己无非是个时刻想要阻碍它的BUG。
他不如记录下时间、边数,看能不能构造出一个以时间和边长为变量的函数。
这样试了约莫十次,函数并没有成型。
转换思路,放弃无用功。
他开始回想自己有什么地方出现了错漏。
整体思路不变:房子试图作一件事,人提供了阻力。
结果是什么?
结果是房子确实没有机会变成正圆啊!
刚想到这里,就听见几声轻微的“哒哒哒哒”,有点类似于打字机的声音。几下就没了。
但每当房子变形一次,这种“哒哒”会立即响起。
周夏想起钱德勒提及的“打字机”,怎么把这个忘了呢。
经过一番忙里忙外,还真被他找到了,在某扇门边的鞋柜里。
估计它储藏地点也在不停变化,否则钱德勒不会不告诉他。
准确点来说,这个打字机只能“吐”字条,一拽就有数米长,乱糟糟得像游戏厅里的彩票带。
要仔细辨认后,才能发现它是那种打孔的长纸条。
难道是摩斯密码?
要有密码本才能破译,如果有,早就被钱德勒翻到了。
排除这项可能。
忍受着房间变形带来的不良反应,他发现边长每变化一次,打字机上的数字都会吐出来一个新数字。
而且不重复,随意性很强。
看着那些洞孔,他心灵深处泛起某些玄妙又模糊的数字对应。
记得计算机的先驱们,就是用打孔的纸带来编程。
纸条究竟在传递什么讯息?
周夏耐着性子,试图从头用二进制来解读数字。
随着翻译出来的数据越来越多,屋里的地势也越来越崎岖,他简直都要没有立锥之地了,可答案也越来越明显:314159。
好了,不用再算了,打字机出来的是圆周率。
周夏豁然开朗,这个屋子想计算圆周率,或者说画出一个完美的圆!
而且,它用的是数学里最古老的“画圆为方”法。
不管是阿基米德还是祖冲之,都曾用这种办法求圆周率。
可理论上,圆周率没有穷尽。
无穷无尽,意味着圆不能和任何一个具体边数的多边形划等号。
在任何具体而有限的阶段,他是他,而他却是他。
唯有借着“无穷”桥梁,在想象力的尽头,他们才能汇合。
而“无穷”,也是我们人类很多梦想、恐惧和未解之谜的核心:永远有多远?未来有多长?
周夏心里一边为此感叹,一边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要设计出这么装置。
圆周率早就被证明是无限不循环的无理数了。
为什么总有人不屈不挠呢?
真要穷尽它的话,会遇到空间和时间的极限问题。
首先,小程序必须无故障地运行比原子衰变更久的时间。
其次,它的结果还得保存在一个硕大的设备上,并在计算中耗费掉难以估量的算力。
那是时间的尽头,即使存在也无法被人类看到。
那它,不就是一个吞噬算力、毁天灭地的大杀器了吗?
周夏被自己的推论吓呆了。
突然,房子发出“咔”的一声巨响,他被吓得一哆嗦。
难道房子彻底变形了?
他小心翼翼地四下观测,只见湖泊上湖水正在大面积翻涌,水面上有白色的气体在腾飞。
不时还有浪潮拍打到岸边,颇有几分巨浪滔天的气势。
难道发生“湖啸”?
这一般是山体滑坡和湖底地震才会引发。
刚才他一直专注于自己的推算,真没有注意到外界的变化。
浪花越来越大,有部分湖水甚至溅到了玻璃上。
窗户上响起“劈里啪啦”的急促声音,用大珠小珠落玉盘来形容也不为过。
他有种窒息、紧迫感,但并不是因为风浪,而是某种“被关注”感。
周夏敏锐的五感包括第六感,都在明白无误地告诉他:受关注的是这座房子!
但此时此刻,任何自救行为都已经来不及了。
湖面风暴骤起,一个足有十米高的浪花扑了过来,先是将房子卷入水中,继而又送到湖里。
从周夏的视角来看,一阵波澜后,窗外的风景都变成了水,深浅不一的水,冒泡泡的水,晃动的水。
从外界的视角来看,已经接近圆柱体的房子,就在这幽蓝的湖水里,用一种倾斜的、晃晃悠悠的方式缓慢下沉,像一截沉默的木头。
如此绝望的时刻,周夏反而平静下来。
他站在玻璃窗外,静静地从下方观察着那些高速旋转的、漏斗形的水漩涡。
房子除了下沉,又好像在接受着某种神秘的召唤,飘向漩涡。
真没想到,死亡会以如此的方式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