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月老(100)
迟何背着画架和包袱抵达山脚时已是下午。山脚的镇子也偏僻的很,没有像样的医馆。邻镇倒是有一个。
这一去又是半天。等到暮色西沉,他才抵达医馆。一次性开好了一个月的药,他的包袱装得满满当当,荷包却空了。
医馆的老大夫心善,便留他在隔间借住一晚。
他开着窗,望着月色皎洁,一时沉醉不已,架好画架便开始作画。
隔间只点了一支小烛,但足够了。他买不起涂料,画作总是黑白的。可芙倾总说,她能看到他画上的颜色。
遨游的红色锦鲤、如松墨般雅致出尘的山峦、好似青烟色的风。
今夜此景若画成,在芙倾眼中,又会是怎样的呢?
......
第二日一早,迟何谢过了老大夫,便驮上一切往山脚去。
他得赶在天黑之前回家,这样就还能给芙倾做顿饭。昨日的干粮与水虽已备好放在床边,但芙倾肯定是吃不好的。
他得走快些。
天光依旧大好,这些年奔走各处,他都没有见过如此炽烈的阳光。或许是此地阳光一向充足,也可能是快要入夏了吧。空气里都多了些燥热的兆头。
今日山路更加好走了,想必这两日有许多人上山下山,原本不成形的泥路都有了阶梯的雏形。
山间隐约飘来阵阵烟味儿,或许是谁在生火做饭吧。他埋头注意着脚下的路,一手扶着山壁,一手揽着背上的东西,不作他想。
第五十八章
山路上传来另一人下坡的声音,迟何抬头往上看去,见是一脸急色的邻居大哥。
邻居大哥看见是他,先是着急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哥似乎是在组织措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道:“小兄弟,你可算回来了,我正到处找你...快,快上来!你家着火了!”
从这句起,后面的记忆已是零星不全的。
“那疯子回来了,不知哪里弄来的火,把你家房子点着了!”
“这死疯子,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我也是刚刚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这要换做平时,山里湿成那样,怎么也不可能点着的!”
“......”
*
押送的队列已经完成任务,各自散了。围观的小鬼也跑了个干净。
阎王望着那几乎要从缝隙中溢出火舌的铜门,说道:“你可知道,千年前我见到芙倾时,她是什么样子?”
梵筠声猜到了什么,没有回答,只看着阎王。
阎王继续道:“满身皮肉皆是翻飞的焦泥血污,脚上也是一样。可她强忍着疼也要往前走,我便好奇,在旁看着。”
地府的肉身变成这般形景,想必人早已疯了。可她那般执着地要往某处去,却又不像。
“我以为她是要去济魂堂求救,却没想到她是要往奈河里跳。”
梵筠声默了会儿,说道:“她或许...是想在河水中看看自己如今的样子。只是奈河之下怨戾深重,以她那时候的心智,被引诱着往下跳是很容易的。”
“或许吧。”阎王抚着自己的胡子,“那你知道,我见到迟何时,他又是什么样子?”
梵筠声摇头。
阎王今日似乎感触颇多,叹气,“抱着一个画架,和一团灰烬,像个傻子。鬼魂来来往往,他在那里蹲坐了七日。”
“没说话,也没动过。”
说起来,他们俩进入地府的时间隔得不远,大抵两年。但一个是二阎殿,一个却是六阎殿。
迟何来时,阎王是知道他与芙倾的往事的。芙倾已习得一手利落的剥人皮技艺,成了黄金楼的二阎殿。
阎王就说:“你要找的人依旧有着那般身份地位,与你二人在人间初遇时并无二致。可你...还要孑然一身地去寻她么?或是再等她迁就你一回?”
不...他怎么配。
错误就在这里,从一开始便错了...
他不该将那宛若人间月的身影拉下泥潭,他该做的是在泥潭里拼命蜕变,爬上岸洗净自身,以对等的姿态去见她。
他拼命作画,反正鬼魂不需要休息。后来,阎王赏识他,新任的小冥主赏识他,下界而来的仙使赏识他......所有人都称赞他是四界难得一遇的天才。可是,这些赏识与称赞终归是迟了。
他成了地府的六阎殿,却依旧是见不得光的阴街老鼠。
地位对等了又如何?他怎么敢再去见她,他怎么配?
即便是无数次偷潜入轮回,将那纵火的疯子杀过一万回,凌迟成肉片,他又怎么配?
迟了就是迟了。一切补救都是罔顾。
*
黄金楼里冷清极了。梵筠声坐在桌案前翻阅零星的几个请愿,往未言那边看一眼——还好,拨算盘的那位永远都在。
他一会儿觉得无聊,一会觉得难过。一会儿想:岁安这时候在做什么呢,梦华那缺漏查出个名堂了么?都多久了。
一会儿又想迟何,想芙倾,想多了就更烦。
想着想着,跟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他给吓了一跳,回过神,是未赴。
“五哥?这个时辰你怎么回楼里了?难不成是你们提早下工了...岁安呢,他也下工了?”
他往未赴身后张望,并没有那道熟悉的身影。
五阎殿眉头紧皱,手边的长木仓也不见踪影,似乎并不是执勤归来的。
“檐下赌场...这个月的功德流水又创新高。”
梵筠声:“噢,南苋那边没被查处,自然要继续风风火火地办下去,不然心虚反而会落人口舌。正常。”
五阎殿还是皱着眉头:“幽惶城...今日有异相。冥主所属的一间院落中出现超常的灵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