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小月老(29)
阎王先是瞥了眼这俩牵着的手,微微偏过头轻哼了一声,随后便眯起眼,仔细打量起来。
梵筠声紧张地关注着阎王的神色,生怕他大手一挥说戚岁安是什么罪孽深重的狡猾魔族之类的。
半晌,打量的神色转为浅淡的困惑,梵筠声喉头不禁吞咽了下。
阎王面上丝毫不显,只不明不白地啧了一声,便道:“滚吧滚吧!两个小鬼崽子别在我跟前碍眼!”
梵筠声明白这是过关了,攥着戚岁安的手隐隐热切了些,绷紧的神经终于放缓。
“那我走了啊,您那府院侧门开着吧?有没有鬼差把守?”
被这样严厉地大骂一顿,精神头还这么足,回头叫人看见不免要生疑。
阎王道:“你要么拿我那盆栽里的土抹抹脸装的埋汰点,灰溜溜地从侧门出,要么就做得更癫一些,拉着这只鬼再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走出去。”
这两种都蛮符合地府众鬼眼中七阎殿的精神状态的。
梵筠声皱巴着脸,“您那盆栽多少年的老古董了,里头的泥巴还没成精么?”
他随手掐了个诀,“不就是变得灰扑扑么,使点儿小把戏就行。”
阎王胡子一撇,“还以为你小子会选后一种。”
梵筠声笑呵呵不说话,摸着自己变得脏兮兮的小脸。
后者的确是要便捷洒脱不少,和他原本的打算也更贴切些。
只不过今日这个被骂的由头是为了明日去檐下赌场做的一点小铺垫,但他明日又不能带戚岁安去,在这件事上还是不要显得太过招摇了。
阎下苑与七阎殿府都在西街巷尾,从侧门出则离得更近,穿过一截僻静的枯草路便能到。
刚到府门口,阿鱼便活络地迎了上来,说是后院的独活有几朵一起开了。
梵筠声便匆匆带着戚岁安过去,将盛开的几朵都摘了下来,多余的用法术秘存起来保鲜,还有两朵便被他攥在手里。
后院这片种了独活的地看着竟比阎下苑后院的亭台水榭还要大,一眼望过去尽是黑紫色的苞与枯木似的长茎,排排簇簇。
阿鱼很是辛勤地投身其中,一排一排地浇着水。
地府虽没有太阳,白日的光线灰暗了些,但好歹算是亮堂。
而独活这种花儿适合在夜里生长,阿鱼便每日下午接近傍晚的时辰来浇水。
梵筠声摊开手,将其中一朵插在与自己鬓边已有的那朵紧挨的位置。
另一朵他拿在手里掂了掂,折下一段冗余的枯茎,隔着空气在戚岁安脑袋轮廓上比对了一圈,均无意趣。
眯着眼瞧了会儿,趁丧气鬼心不在焉之机,他将那节短茎轻插入了戚岁安微张的嘴里。
戚岁安还在遥望着花田没回过神,他嘴里含着那节枯茎,下意识轻咬了下,苦的。
他虽疑惑,倒也没有立马吐出来,含糊着问道:“这是做什么?”
“插花儿啊。”梵筠声笑得肆意,很快便联想起昨日的一些话:“果然啊岁安,你真是最完美的...花瓶。”
听到这话,戚岁安的脸色刷得冷下来,轻呸一声,将独活吐了出来。
梵筠声却被刚刚那一幕迷住了似的,还伸出手接过向下坠落的花,轻轻空握在手心,盯着戚岁安微怒的脸喃喃:
“改日得去找迟何将你刚刚那模样画下来。”
府院外有点点灯火亮起,是西街晚市的光。
戚岁安目光悠远地望过去,那点愠怒很快便被照射的灯火映散了。
他眼中似是向往,似是在透过这些灯火望着别的什么。
是在想念他的家乡与亲眷吗?梵筠声猜想,这样一个丧气鬼看上去不像是曾长久居于烟火气之中的。
他的过去是怎样的呢?
戚岁安遥望着那些灯火,眼里难得载了些光。
梵筠声则静静地观望着这画面。他微微侧着头。
很好。要让迟何画下来裱起来的景又多了一幅。
要不干脆让迟何画本连环画吧?
第十七章
休沐日的早晨,地府街道上多了许多闲适的身影,梵筠声亦装作是其中一员。
早些时辰芙倾的马车停在了府门前,梵筠声起得比昨日还早,神采飞扬地抚着戚岁安的长发,在阿鱼难言的目光中替他束好了发。
然后取出一朵昨日保存的独活,顶着他那张臭脸,将花儿插在他发髻边。
他交代了自己另有要事,便目送着戚岁安上了驶向涤觞小阁的马车,自己也准备启程了。
拟绘城那边几处鬼魂流量较大的地方,比如蚊蝇堆、檐下赌场都属于三不管地带。到无冥拟绘两城的交界处时,周围的景象便开始改变。
林立的楼宇府邸被置之身后,踏过界碑,一步之外的拟绘城先是荒凉。
若是站的稍高一些,越过纵横的黑河往对岸看,稍高处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便像是发了霉的青苔,一圈一层地盘踞在阶梯状的地势上,在黑河上浓浓的雾气间影影绰绰。
梵筠声遥望了几眼,便打着扇过了桥。
那些观感上令人窒息的小黑点正是拟绘城的鬼魂们最寻常的住所。
其实到了地府,大家也不兴总是叫谁谁鬼。
美人要是成了美鬼,风月诗话就成了怪奇诡谈。大人要是被叫成了大鬼,那在地府恐怕官职越高,脸就越绿。谁曾经还不是个活生生的人了?
人啊鬼啊的,无非是个代称,只在正式的、书面的场合里,大家才会自称或是被称为鬼,比如阎王那种常与仙界交际,打官腔打习惯了的,自然会多注意些。
但拟绘城这边可不是。这里按人界的话说,那就是天高皇帝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