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131)
他想了想,合掌道:“让他主动坦承此前的罪过。嗯,掂量着度,别挖着坑把自己埋了,再自请贬谪。”
贺今行应道:“好,我想办法给他传个信。”
“不,你别去,我找人去。”
忽听屋外传来脚步声,有人敲门,撒着粗犷的嗓子喊道:“大帅,军师,夜宵!”
王义先住了嘴,去开门。
林远山抱着一只笼屉进来,没看见桌子,转头一瞥,却见到个意料之外的人,“哎?军师……”
军师在他后头关了门,一伸手拍在他后颈上,“大惊小怪,闭嘴。”
这意思就是不要声张。林远山意会,抿着嘴把笼屉搁到桌上,揭了盖,是一整屉冒着热气的大白馒头。
宫里赴宴不过是喝几杯酒水,跟着站岗的下属更是酒水都没有。
他一直留在府里,便自觉担了送夜宵的活儿。
贺今行才收了半数的纸张,见他进来,对他笑了笑。
“你们在算账啊?”林远山帮忙收了一沓,翻了翻上面的内容,咂咂嘴:“这也太多了,我看着都头晕。不过柳二哥看账最厉害了,默算甚至比大姐还快,他来应该不会晕。”
他俩收捡完了,一齐交给王义先。
然后,林远山勾着贺今行的脖子小声问:“我就知道你是自己人。兄弟,你哪个编的?”
这也不是不能说的事,他弯起眼睛:“神仙营。”
“我猜也是,不然……星央也不会托我给你带东西。”林远山嘿嘿地笑,“等我攒够了功勋,也申请调过去。”
“做我护卫委屈你了是吧?神仙营可不是谁都能进。”王义先拿了个馒头,听见这话,眼一瞪:“倒茶去。”
“得嘞。”后者麻溜地去端茶盘,摸了摸茶壶肚,“冷的!”
“无所谓。”
“那行。”
贺今行听着他俩说话,也擦了手去拿个馒头。
他晚上没吃东西,这会儿正好填一填肚子。
林远山在,不好再说军饷的事,他便问:“宫宴上可有发生什么事儿?”
“两件。”王义先长话短说:“其一,陛下正式过继了长公主的儿子,赐名叫嬴旭。”
“长公主回京那日,老师就预言了此事,果真说中。”贺今行顿了顿,感慨道:“雝雝鸣雁,旭日始旦。陛下对这位皇嗣寄予厚望啊。”
“老师?”林远山奇道,“谁啊。”
他由衷地笑道:“你认识的,张厌深张先生。”
“他呀。”前者想起在小西山被罚去擦洗藏书楼地板的事,也笑了。
贺易津对此事却没什么看法,咽下一口馒头,说:“我倒觉得原先太后取的‘明’字更好。”
“有什么差别吗?”林远山挠头,“不都带个日字?”
“日月交辉与初升之阳,哪里一样?”王义先不比自己好友,一连吞几个馒头都不会噎到,他喝了口冷茶,才道:“叫你多读书,你宁愿去砍树,丢人。”
林远山顿时愁眉苦脸,搬了凳挨着贺今行坐下,咕哝道:“我要想读书也不会来参军了是不?军师总是强人所难。”
贺今行忍不住笑,说:“那兵书也是书,你总该读一读罢?”
林远山想了想,“兵书还成,总比‘之乎者也’好。”
“你这小子。”王义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摇头,再道:“其二,裴氏女自请和亲北黎,陛下认其为义女,封号待定。但和亲一事本就拖了许久,想来半年内应当就会出塞。”
“裴芷因?”贺今行惊讶道,他想到昨日药铺中的所见所闻,下意识地看向身旁。
林远山睁大了眼睛,呆愣当场。
“远山?”贺今行叫了一声,没见反应,心道糟糕。
林远山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回过神来,听见军师敏锐地问“怎么了”,他白着脸说:“没事。”
少年人情绪都露在脸上,成了精的中年人略一思索便明白了怎么回事。虽有些讶异林远山是怎么认识裴家姑娘的,但王义先自然不会这个时候问出来,他与贺易津对视一眼,互相通了个气。
他清了清嗓子,就要开口。
却听林远山抢着说:“真没事儿,军师,您别想东想西,我就是有些震惊。真的,您不用开导我。”
“……行吧。”王义先闭嘴。他也至今没有娶妻,认真地讲,也讲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哪个少年不怀春?
但被现实泼了冷水,挨了毒打,自己应当就明白了吧。
贺今行拍拍林远山的肩膀,沉默着啃了俩馒头,便起身告辞。
夜渐深,他还得去一趟隔了两条巷子的乐阳长公主府。
第055章 五十二
鸡鸣三声,天未明。
熊熊燃烧的火把自晋阳长公主府内绵延至府外的长巷,映亮了排列森严的铁甲。
嬴追踩着马镫跨上马,副官将头盔递给她,她反手挂在马背上。
副官说雪大,她道:“天亮就停,怕甚?”
她一举手臂,身后将士纷纷翻身上马,甲片相击的声音齐刷刷响起又齐刷刷落下。
几十步外,隔着一条青石道,就是乐阳长公主府的大门。
嬴淳懿独自立在门前台阶上,披散着头发,中衣之外只罩了件大氅,静静地看着队伍整装待发。
马蹄踏出第一步,他高声道:“姨母一路顺风!”
距离有些远,火把照不到,嬴追自然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仍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小子,待你行冠礼,姨母再回来看你!”
行出巷子,副官才忍不住道:“小侯爷的体格身手完全是做猛将的料子,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