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959)
左右两名禁军以矛做棍,高斜着举起,在阴雨中投下不甚明晰的细长影子。
影子自地牢入口滑下石阶,愈往下,愈与黑暗相融。
紧随其后的脚步毫无声响,所过之处的壁灯只微微一颤,似吹在耳旁的风拂过。
贺今行睁开双眼,反手按上身后的墙壁,慢慢把自己撑起来。老师喂的药让他睡了不知多久,或许有两三个时辰,难得蓄积了一些力气。
陈林正好走到他所在的牢房前,面向他,“看来你意识到了。”
贺今行定定地直视着对方,面如鬼祟,喑哑的声音细如游丝:“我师父说过,用刀的人,总会有一股无法收敛的气息。”
陈林松开斗笠系带,任其自头顶向后滑落,右手握上刀柄,“这就是他自认胜过我的原因,因为他用剑?”
话落,寒光一闪,执汝刀出鞘,劈开木栅似的牢门,直劈向最里的人和石壁。
门柱四分五裂的崩溃声中,刀风先一步而至。贺今行仰头沿墙朝角落连续翻转,长刀劈上石壁,刃一横紧追向他,“刺啦”出一梭子火星,卡到死角才止。
“陈统领不在崇和殿,到这地牢里来,不怕陛下怀疑?”
贺今行不愿将飞鸟师父与他相提并论。
视野未定,刀尖残影便如蛆附骨。他矮身缩头,脚下一滑,与刀锋贴面相错,自对方臂下空当逃脱。
“杀了你更重要。”
执汝刀过长,墙角狭窄难以改换刀势,陈林半旋身往后撤出一步,顺势平抹出刀。
“单杀我一个?”
贺今行还未完全起身,便被迫再度下腰,手撑到地上,挺腰再起时撒出一大把枯草,试图遮挡对方视线。
“本想多留你几日。”
陈林丝毫不乱,对着展开的草茎连劈几刀,不忘撩刀下探,防得滴水不漏。
贺今行连退两步站稳身形,伸手夹住几段草茎,注入真气当作飞镖甩出。随即借着这半息的掩护,握拳打向对方握刀的手腕。
他没想过能直接伤及对方,只想先行打落兵器。
“但你们要把旧事翻出来。”
哪知陈林突然侧身收刀,左手抬握,一拳轰飞那几截枯草茎,须臾又展拳为掌,虚招化实一掌击在他胸口。
变招实在太快,贺今行躲闪不及只得回臂格挡,巨大的蛮力瞬间将他击飞。
他摔到对墙上,滚下地,和整座牢房震颤的声音重合。
“本座就只能即刻送你上路。”
陈林横左臂于胸前,将刀背架上铁制的护臂缓缓擦过,锃亮的刀尖垂落指地。
谁在翻旧事,翻出来给谁看?
草茎炸成碎屑漫天飞舞,没有好过的伤齐齐作痛,贺今行抓住心口衣襟蜷成一团,左右翻滚都不得丁点儿好受。他只能死死咬住下唇,神情极度扭曲。白如金纸的脸颊上犹有昨夜的泪痕未消,似神秘的图腾纹路。
“很痛苦吧?”陈林很了解亲自过手的刑罚会有怎样的效果,向他迈出一步,“死了就能解脱。”
贺今行张了张口,鲜血争先恐后地冒出。他眼前一阵阵发黑,不得不捂住嘴,无余力再作出回答。
陈林再近一步,执汝刀斜起两寸。
“统领且慢!”电光石火间,走道里传来一声叫喊让他动作一滞。
陆双楼狂奔至牢房前,低头抱拳道:“陛下宣召,让您即刻回崇和殿。”
他低着头,指尖在发抖,余音于狭窄的地牢里回荡,犹在发颤。
“陛下?”陈林转过身,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换了班,就是为了监视、跟踪本座?这些日子你做的那些事,本座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显露,只是为了抓你个现行,好教陛下也无话可说。”
他挽刀指向陆双楼,“既然你上赶着来找死,那本座就如你所愿,先清理门户!”
话未说完,便抡刀暴起。
陆双楼冷笑,也懒得继续那令人作呕的伪装,拔刀迎上。
规制相同的两把执汝刀交锋,于相互劈砍格挡之时不断地发出铮鸣,激昂猛烈似琵琶急弦。
牢房本就狭小,加上过道也不过丈方,两旁壁灯的火焰在刀风掌气下抖个不停。
陈林不耐烦了,双手握住刀柄,抡出全力。
陆双楼照常架刀相抵,锋刃相触的刹那,他手中那把执汝刀发出哀戚的嗡鸣。下一刻,便彻底崩裂。
他立即拉开身位,双眼睁圆,看着另一把刀的刀尖从自己鼻前划过,同时带起猛烈的罡风,掀得他一个倒翻,拄刀插地,生生往后滑出尺余才止。
断掉的那截刀刃落地跳了几跳,跌到贺今行身边,引得他指头动了动。
陈林没有分出多余的眼神,再次连抡长刀,向叛徒当头斩下。
陆双楼躲闪不及,大喝道:“同窗,劈他肋下!”
陈林眼神一利,立刻引刀后防。然而一回头,却见贺今行还躺在原地,闭着眼似已昏迷。
陆双楼借机脱困,握紧剩下半截执汝刀,再度欺身而上。
陈林动了怒:“敢诈本座!”
“兵不厌诈,谁叫你蠢!”陆双楼骂道,拿断刀做长匕、短剑使,一戳一刺皆不留余力。
然而断刀到底短一半,他本就不及陈林功力深厚,此时更是左支右绌,几回合便添几道刀伤。再几个回合,就被逼至牢房一方角落。
长刀迎面刺来,陆双楼避无可避,扭曲腰椎,使刀尖堪堪错开自己的心口,刺进右胸上方。
陈林再一使力,执汝刀贴着他后背的蝴蝶骨穿出,钉入墙砖缝隙。
陆双楼呕出大口大口的血,奋力喊道:“同窗,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