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亭丽默不作声上了车,到了这一刻,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那种压抑而真挚的情感,让她心中无比怅惘。
汽车路过酒店的后门时,陆世澄望着前方轻咳一声,闻亭丽富有经验地提前俯身往下一躲,等到汽车开得很远了才重新坐起身。
她一边整理头发,一边对陆世澄耸耸肩:“没办法,当明星就是这样。”
发现他脸上的黑灰还在,忍不住噗嗤一笑,掏出自己的手帕:“脸上蹭脏了,擦一擦吧。”
陆世澄接过她的手帕,在自己脸上擦了两把,又还给她。
闻亭丽看着窗外:“我问你,喜俪梨汁找的那位女明星是不是玉佩玲小姐?”
没等陆世澄应声,她语调微扬:“为什么找她?!因为她电影皇后的名号么?难道陆先生就知道一个玉佩玲吗?瞧瞧刚才那帮记者,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我最近有多红吗?”
她轻车熟路把手伸到后排,不出所料,那上面照例放着一迭报纸,她拿起报纸煞在他面前翻起来:“瞧,这里、这里,都在讨论我闻亭丽。”
她把脸蛋凑到他面前,一指自己的鼻尖:“你知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受欢迎?前天我还应邀去南市的国货公司剪彩,今晚又去百乐门参加群星义演,近来想找我拍广告的公司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她滔滔不绝,陆世澄却只是默然听着,也不知说了多久,她说得口都干了,汽车突然停在路边,往外看,原来已经到家楼下了。
陆世澄下车把她打开车门,闻亭丽像女王般下了车。
待要再说几句,才发现他的报纸还攥在手里,她负气放回去,却因为动作太大,报纸撒了一地,本想不去捡,意外发现最底下的并非是报纸,而是一份合同,恰是“喜俪梨汁”的广告合约。
闻亭丽凝神一看,上面竟只有陆世澄的甲方和xx广告公司的乙方,从头到尾没有“玉佩玲”的名字,拟定拍摄一些静物广告,仅此而已。
陆世澄等她看得差不多了,开腔道:“看完了吗?”
闻亭丽心里的笑意一下子爬到了脸上,怪就怪陈茂青太会作戏,连她都把一条假新闻当真了。
她依旧扶着车门,睨着他说:“其实,今晚我来找你还有一件事。昨天去邹校长家,她家的阿喜说很喜欢我的片子,她还告诉我,她那张电影票是许管事送来的。”
陆世澄不响。
“我才知道许管事也喜欢看文艺片。”她一眼不眨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细微变化,“可是我记得很清楚,有一回我去务实中学找邹校长时碰见许管事,他连我的片子已经杀青了都不知道。
“可见许管事对我的事并不清楚,更不关心电影界的消息,买票的另有其人。”
陆世澄忍不住开口,闻亭丽伸出食指抵在他的唇上。
“嘘。”
她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眸望着他:“我可没说那个人是陆先生。假如陆先生凑巧认识我这位低调的影迷,劳您帮我转告一句:谢谢他的关注和支持。”
她调皮地眨眨眼,在他的凝视下款款关上门。
第072章 第 72 章
回到家里, 却没听见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闻亭丽忙到窗前往外看。
就见陆世澄仍一动不动坐在车里。
她愀然把额头贴在窗户上,无声注视着车里的身影。
他在想什么?想着她, 还是想着她对他的欺骗?
想着对她的恨,抑或想着对她的爱?
她不是不知道,她什么都明白。
一路走来,他的身边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欺诈和背叛——她又想起那位方达先生,能做到陆家分公司的负责人, 可见陆世澄之前对他有多么信任, 但可他还是背叛了陆世澄。陆世澄为此差点丧失了性命, 身边每出现一次这样的叛徒, 他的后背就会多一道伤痕。
偏偏她那刺出的那一刀最深。
她对他的欺骗,就如一把利剑, 几乎把他的胸膛刺穿了。
他看似走开了,却至今仍困在原地,走不开,放不下, 百般煎熬, 无路可逃。
在这段关系上, 她总是对他有愧的。
在这件事情上,她却永远也不可能对他说真话。
永远不能。
或许,他还在期冀着她的答案。
她眼眶微酸,静静收回视线,回到妆台前倔强地默坐。
不一会, 窗外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 没能等来她的回应,他走了。
***
翌日, 在去往公司的路上,闻亭丽照例买了几份报纸来看。
报上一大早就登满了“沪上某中学一名十六岁女学生智捉毛贼”、“虹口某教堂教众误中拆白党圈套”之类的治安新闻。
翻着翻着,她在《沪春报》找到了自己想看的新闻。
【着名电影公司经理陈茂青昨夜归家时不幸遇贼。】
文里称:昨夜陈茂青一下车,就被几个毛贼套住麻袋揍了一顿,皮夹子和手表等财物悉数被抢走,人则被扔在一条臭水沟里,幸有好心人路过,将其捞起送往医院……据目击者称,当时的陈茂青浑身污泥,狼狈如猪,哀嚎声不断。
闻亭丽畅快地大笑起来,文中对陈茂青极尽挖苦之能,光是一个“狼狈如猪”就能让陈茂青被人嘲笑一整年了。
不必猜,这一定出自昨晚那帮记者的手笔,陈茂青无故放“假料”害他们一次次扑空不说,还因为误闯905房间,即将面对两个洋人住户的指控,这班记者不想办法出口恶气才怪。
闻亭丽心满意足放下报纸,这姓陈的屡次三番找她麻烦,是该在她手里吃点教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