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了。
周书闻当然知道。
从很早以前,大约是周书闻发现消炎药无法治疗秋恬肿胀溃烂的伤口起吧,或许还要更早,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甚至因为职业关系,周书闻对现代医学于秋恬毫无用处的事实,比潘文生还要理解得更深刻,于是也更绝望。
这种绝望一直深埋在心底,在周书闻有意无意地回避下,化为不时泛起的忧虑。
然而现在彻底爆发了,血淋淋摊开在眼前,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可供逃避的空间。
“你那个项链……”周书闻说。
“治标不治本,”潘文生说:“暂时或许能够让他不那么痛,但也没有更多的用处了。”
他没有详细说明,周书闻也就不再细问,喃喃地:“已经很好了,已经很好了……谢谢。”
“唉。”潘文生摆手。
客厅一时又陷入沉寂,周书闻没再开口,目光缥缈地盯着虚空,眼瞳漆黑幽深,好像什么都没想,又仿佛深陷在某种情绪里。
甘兴平喝完了一杯又一杯水,仍然不断擦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
没办法,周书闻家温度开得太高了。
甘兴平已经把厚外套和开衫毛衣脱了都还是热得冒汗,剩下最后的一件贴身衣物,要是再脱好像也不太礼貌,只能硬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甘兴平将喝空第五次的水杯小心放到茶几上,那一声轻微的擦响唤醒了周书闻。
他抬起头,视线在灯带朦胧的光里缓缓聚焦,看向潘文生:“如果他不在这里会不会好些?”
潘文生眉毛抖了下:“……什么?”
“如果他从来就没有到过这里,”周书闻说:“如果他一直就在自己的世界好好活着,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沉沉但极度明亮恳切,就像是下一秒就会付诸行动那般,有种诡异的天真。
潘文生苍老下垂的面部肌肉都颤了一下,被这种眼神盯得没能说出话来。
还是甘兴平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打破平静:“你这是……说什么呢,那个世界的事我们怎么知道呢……秋恬自己或许都说不清楚。而且现在已经这样了啊……”
“是。”
周书闻眼皮垂了下去,那种让人为之一颤的迫切感又在顷刻间消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我就随便说说,”他喝了口水:“现在也找不到回去的办法……要换件衣服吗?”他问甘兴平:“看你出了很多汗。”
“……不不不!没事,不用。”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话题让甘兴平愣了好大一下。
“不好意思啊,”周书闻露出一个歉疚的笑:“秋恬身上总是很冷,所以家里温度有点高,我给你找件短袖吧,看你一直流汗。”
“没事,没事,真的不用,”甘兴平永远一副客气无比的模样,连连摆手:“我没关系,也没有热到那种程度。”
正说着,不远处卧室里传来很轻的声响,周书闻最先反应过来,朝那边望去。
大概是秋恬醒了。
他于是立刻站起来,结束那段无厘头的聊天,快步走向卧室:“失陪一下。”
沙发上,两人缓缓对视了一眼。
第68章
卧室里的灯终于亮了起来。
秋恬靠着枕头坐在床头,周书闻替他擦去额角的汗,又让他喝了些温水。
“怎么样,有没有舒服些?”周书闻问。
秋恬点点头,露出一个宽慰的笑。
他脸颊仍然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仔细看能发现眼底皮肤泛着细细的红血丝,像是皮肤薄到极点轻易就能戳破似的。
但至少神态平和了些,不再像几个小时前那样痛得全身都痉挛起来。
“好多了,”他说着感觉脖子上挂着什么东西,拿起来一看才发现是潘文生那条项链,愣了一下:“你找他过来了?”
“对,”周书闻没有隐瞒,“你之前的样子实在太……”
“太可怕吗?”秋恬淡淡一笑,眼中有些落寞。
“不是,”周书闻连忙道,怕他多心似的轻轻抱了抱他:“怎么会可怕呢……”
他说着紧紧紧抿了抿唇,像是压着千言万语一样,神情满是忧虑。
“我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秋恬当然明白他。
不用想也知道自己那时的样子是有多吓人,光是蓝色的血就已经足够让人类感到畏惧和不适了。
更何况他是不受控制往外一口一口吐着那样的血。
换成正常的人类,流了那么多血大概都快没气了吧,周书闻亲眼看到这样的场面又怎么可能不受冲击呢……
秋恬眸光暗了暗,又用力笑起来。
“没事的,”他轻声说:“这是正常的呀,等我……”他顿了下,用尽量轻松的方式:“等我重生回来就好啦。”
周书闻注视着他的双瞳,而后笑了起来,揉揉秋恬的头发,将他抱进怀里。
秋恬便熟练地将侧脸贴紧周书闻胸口,隔着衣料听清晰传来的心跳。
他很喜欢听周书闻的心跳声,觉得这种跳动缓慢沉着又很坚定,和他自己总是又快又虚浮仿佛想要马上跳完就停止的心跳既然不同。
就好像周书闻的心跳可以绵长的延续很久,有种让人心安的稳定。
他轻轻叹了声:“对不起呀……”
周书闻不悦地蹙了蹙眉:“怎么这么说。”
“我把你生日搞砸了呀,”秋恬愧疚地:“本来以为可以坚持到结束呢,结果……还弄得大家都看见了。”
“别这么想,”周书闻拍拍他的头:“这有什么关系,他们那里我会去说的,你能陪我过生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