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下弦月挂在梢头,轩楼之中,烛灯明丽。
相拥的两人自然感应到了屋脊上的动静,只是谁也没有心情分神——
或者说,是晏琳琅的温柔乡单方面困住了殷无渡。
殷无渡抬起的手隔空落在晏琳琅的后腰处,五指微蜷,似乎有些头疼。
他连那要死不活的声线也懒得伪装,低且沉地说:“你应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放手还来得及。”
晏琳琅眼底有了热意,面上的笑容反越发明丽张扬:“就许你躲在暗处悄悄窥伺,不许我拆穿你?若非我今日询问钟离寂彻底斩断尘缘的条件,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一辈子?”
“是。”殷无渡答得干脆。
俊美如妖的男人反扣住晏琳琅的腕子,青筋覆着手链,十足的侵略性:“你既已知道斩情丝的方法,焉知我不是来杀你的?”
晏琳琅从他怀中仰起脸,又笑了起来,笑得胸脯一起一伏,卷翘的眼睫都被水汽粘成了一簇簇。
“你会杀我吗?”
“……”
“那死之前,让我再抱久一点吧。”
她慵懒地拖长尾音,金链璀璨的手指沿着那窄瘦的腰肢游弋,缓缓收紧,“唔,这腰真细,真结实。”
“晏琳琅。”
头顶的声音骤然压紧,晏琳琅不用抬头,也能猜出殷无渡此刻是什么表情。
瞧,这小腹绷得都快硬成铁了。
“你呀,也就这张嘴不肯饶人。”
晏琳琅轻笑一声,不像是抱怨,更像是无可奈何的撒娇。
如果殷无渡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今晚,或许就是她最后一次拥抱他。
“你连‘两相忘’都做不到,如果你舍得从我灵魄中剥离记忆,那日在浑天仪中,你早就这般做了。”
“我不抽取记忆,是因为这样做已经没有意义了,并无其他缘由。”
“是吗?那看来,留给你的只有最后一条路了。”
晏琳琅抬指在他脊背上画圈,很轻地叹,“我知道你的心结是我,杀妻证道,只有我死才能彻底斩断情丝,可是你又舍不得我死。”
“那个呆子,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
殷无渡骂了声,远在屋脊上的钟离寂无端打了个喷嚏。
少年抬起晏琳琅的下颌,绮丽的眸子如深潭宁静,反问她:“既然你这般了解本座,那你知不知道,本座有多恨你?”
晏琳琅下意识哄他:“知道。”
捏在下颌处的指节紧了紧,殷无渡的眉头皱起,脸上浮现出几分愠色。
晏琳琅不知道自己哪里回答错了,遂轻轻眨眼,侧首凝视他翻涌的眸色。
“你还是不了解我,晏琳琅。”
他换了自称,垂下眼似是自嘲,又似是无奈,凝望着她瑰丽的眼眸道,“若你真的了解我,就该知道,我怎么可能恨你?”
一句话落入心湖,泛起无边的涟漪,将诸多情绪次第推展开来。
晏琳琅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
“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呀?这话让我怎么接?”
殷无渡并无秉烛夜谈的打算。他今晚出现在这里,已是饮鸩止渴,天理不容。
何况,今夜子时界门开,他必须去取一样东西。
他隐姓埋名化身成“李曦”进入傀儡宗,摒弃独来独往的性格与故人交友,就是为了等待这个时机。
“不用接,也不必再找我,否则,抹了你的记忆。”
殷无渡缓缓抬手,按了按她乌发柔软的后颈,与其说是威胁,更像是安抚,“听见不曾?”
施加在后颈的力度消失,熟悉的虚无感,让晏琳琅涌上些许的心慌。
“殷……”
她下意识收紧手臂,怀中青年劲瘦的腰肢却骤然空荡,只余一张红色的小纸人晃悠悠飘落,落在她的掌心。
殷无渡又走了。
他竟然又走了!
晏琳琅握着那张颤巍巍虚弱的红纸人,在轩楼中来回踱步。半晌,终是按捺住想要将它揉成一团废纸的冲动,跌坐回软榻之上,撑着下颌呼出一口热气。
强悍恣睢的少年神明从来不信天命,所以,他定然在孤身寻找第三条路。
即便没有第三条路,他也会用自己的法子杀出一条血路,这才是殷无渡的性子。
等着吧,看他的真身还能藏多久。
风停夜静,厚重的云层缓缓遮蔽残月。
晏琳琅施法将古琴重新置于琴案上,指腹顺着沾染了极浅胭脂色的琴弦扫过,刚拨了叮咚两声,便听二十丈开外的屋脊上传来了机关触动的细响。
黑色的魔气掠过轩楼,晏琳琅悠然自若,指尖的灵力已随着琴音飞出。
魔气被灵力击中,立即化作烟雾散去,转瞬又在另一处凝结成型。晏琳琅飞身而出,正好遇见追击魔气而来的墨昭昭与钟离寂。
然而周遭尽是飘飞的黑气,晃悠悠宛若不详的黑纱。
“这么多?真是捅了魔窝了!”
墨昭昭反手开启防御机关,浑厚的警钟声即刻回荡在整个傀儡宗上空,“不过,可算现身了!”
晏琳琅只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端倪:“这些魔气没有本体,只是障眼法,操控者必然还躲在暗处。”
墨昭昭扭头道:“钟离寂,这里只有你能看见阴魔的本体,去将它找出来!千万别让这鬼东西跑了!”
钟离寂点点头,道了句“务必多加小心”,便飞身朝阴魔聚集的中心而去。
高楼上,残月悬。
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摘下蒙眼的素绢,握在手中一抖,素绢化作一柄金钩白穗的招魂幡。
钟离寂持着招魂幡,如同手执拂尘的仙人,缓缓打开银灰色的眼眸,并列二指竖于唇前:“金幡引魂,万鬼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