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风卷地,漫天死灰飘舞,殷无渡终于将那块灵枢金魄融入了自己的胸腔中,金色的淡光从胸口一直延伸至脖颈的筋络,宛若张牙舞爪的蛛网符文。
脏腑在炼化,他捂着胸口起身,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那血色晕在他的唇间,如红梅覆雪,染出几分绮丽的疯狂。
一股近乎自虐的快意,他连步伐也没有片刻的停顿,只面无表情地纵火烧掉溅落的神明血,抹去自己存在的气息。
少年出了正在崩坏的界门,却不知该身往何处。
他已拿到灵枢金魄,可以肆无忌惮地去做自己想做之事,完成自己百年来的夙愿。
若说身为神明还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大约就是今夜那个温暖的、紧到他心脏窒痛的拥抱……
尝过温暖的滋味,便无法再适应冰冷的黑暗。
果然,他还是不该去见她。
一开始或许有些难熬,但总有适应的一日。兴许过个几十上百年,她便能将他彻底忘记,天上人间,两不相念。
一如过去六十年。
头顶炸开一声闷雷,熟悉的劫云落下一片厚重的阴翳,威慑更甚以往,使得原本无垠的夜色更添几分浓稠压抑。
“呵,又来了……”
殷无渡仰首看着头顶翻涌的乌云,因染血而靡艳的薄唇轻轻上扬,勾出几分讥诮。
但很快,他眼底的兴奋淡去,化作如渊般的凝重。
这一次,天雷的目标并非是他,而是一路朝西,向翠微山的方向飞去。
神明能预兆劫难,自然也就能感应得出——
那片能摧毁一切的巨大阴翳,是晏琳琅的劫云。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渡劫
大概因桎心花是唯一一件有着自我意识的神器, 晏琳琅吸收其神力的过程漫长而艰险。
她的意识骤然被拉入一片无我之境,看到了一些陌生的画面。
那是属于浮生——或者说,是属于桎心花的记忆。
记忆的最开始, 翠微山仍是一派灵气充沛、草木葱茏的景象, 拔地而起的无根树郁郁青青, 暖光穿透叶缝, 宛若点点细碎的金箔,落在翠微山主银色的长发间, 落在那片曳地的裙裾上。
翠微山主名唤银翎, 真身乃是一只有着三百年修为的萤蝶, 得山间灵气滋养,开了灵智, 因而幻化出人形。
到她这一代,已经不知是第几任翠微山主。
物是人非, 斗转星移, 千万年间始终如一的, 唯有这株参天蔽日的无根树, 以及树心中那朵绚丽明净的桎心花。
而现在, 不知哪里冒出的阴魔之气侵蚀了山间灵脉,无根树正在不可挽回地枯萎。再这样下去, 只怕用不了几年, 连桎心花也会污染凋零。
历任山主与无根树互利共生,守了桎心花近万年, 银翎绝不会让它毁在自己这一代。
于是, 银翎向界门傀儡王求取了一丝灵枢金魄的力量, 取了自己的骨与血,再融合百年的修为, 终于费尽艰难将桎心花炼出人形,使其能够脱离无根树而活,免受魔气侵染。
世人皆道翠微山缥缈难寻,在银翎的记忆中,也只有几十年前一位云游除妖的青衣小道误入山中,在无根树下的石块上留下了两行篆刻。
“无根树,花正幽;浮生事,苦海舟。”
银翎很喜欢小道士留下的这句话,她孤身守着一座山数百年,太想有个能上说话的人作伴了。
所以,她给刚脱胎换骨的桎心花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柔声道:“从今往后,我便叫你‘浮生’,可好?”
那是一个俊秀至极的少年,眼尾的一点泪痣完美地戳中银翎的心扉。
若非要论桎心花的肉身有何缺陷,大概就是过于冷漠淡薄,虽有人形,却无人心。
常与翠微山主论道的一只龟精见了,捋须长叹道:“草木无心,不通人情,不知廉耻,却身怀神器之力,恐留祸端啊。”
银翎正在为浮生缝制新衣,闻言看向空洞坐于无根树下的少年,笑道:“我们这些山精野怪刚修出人形时,哪一个通晓人情、知道廉耻?龟伯放心,我慢慢教他便是了。”
龟伯闻言,只是摇首不语。
一日,浮生自己摸索着出去玩,回来后便满手鲜血,将银翎吓了一跳。
她拉过浮生的手仔细检查了半天,见并无伤痕,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瞧我,真是急糊涂了,你是桎心花所化,怎么可能流血呢?这些血是哪里来的,嗯?”
“你是说,这些红红的液体吗?原来它叫‘血’,真是美妙的颜色。”
浮生低头苍白泛绿的手掌,五指分开又合拢,血液摩擦出黏腻的声响,“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的身体里没有血?所以,我去溪边抓了一条鱼,还有一只灰兔,一只雉鸡……然后,剖开了它们的胸膛。”
正在为他擦拭血迹的银翎陡然一僵,惊疑地看着眼前的少年。
“我在他们的身体里发现了一颗跳动的东西,像是一团肉,可又和别的肉不同,所有的‘血’都是从这颗东西里涌出来的,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无论水里游的、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无一例外都有这颗东西……”
浮生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既不狰狞,也不可怖,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天真,“可惜用不了多久,那颗东西就不跳了。山主,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银翎周身泛起一股寒意,张了张干涩的唇瓣:“那叫……心脏。”
“心脏。”
浮生重复了一遍,目光落在微微银翎起伏的胸口,好奇地伸手触摸,“山主的胸腔里,也有一颗美丽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