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神交定情后,殷无渡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仿佛苦尽甘来,仿佛云开月明,连忍受涅槃池销骨洗髓的剧痛时都带着病态的愉悦。
他满心期许地等着晏琳琅来找他,他以为他终于不必藏着那潮湿阴暗的偏执欲,可以光明正大地与爱慕之人比肩站在一起……
他在涅槃池中泡了七日,也等了七日,晏琳琅再未提及过那晚的承诺。
他一次次安慰自己:晚晚重伤初愈便要赶着参加仙门玄谈会,一定是太忙了才会忘记。她是众星捧月的仙都少主,不是拘泥于小情小爱的闺阁女子,自然是要以仙门事务为重,再等等,等她回来就好了……
可一个月后晏琳琅归来,带来的却是移情别恋的消息。
浓烈的不甘几乎将少年吞没,他闯入殿中问她,是否还记得鬼蜮阵门外做过什么、答应了他什么?
少女执笔批阅公文,纸上朱批却写着斗大一个“奚”字,明显已经神游天外,闻言只是慢慢抬眼,疑惑地看向他……
往事不堪回首。
殷无渡自回忆中抽身,凉飕飕地复述:“你说,你不记得了。”
晏琳琅讶然,食中二指抵着额角回想半晌,而后绝望地发现:好像、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自情花咒锁定奚长离后,她控制不住的眼里心里全是他,对旁人的许多事要么不上心,要么言帚忘笤、丢三落四。
殷无渡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的那点内疚,继而道:“我甚至想过,你喜欢很多人也没有关系,只要最喜欢的是我,只要最终还会回到我身边……”
“别说了别说了。”
晏琳琅抬手制止他,也亏得她现在情咒解了大半,七情不似先前那般泛滥,否则此刻的内疚恐怕能折腾得她寝食难安。
她问:“我该说‘对不起’吗?”
殷无渡反被她的直接逗笑了,散漫的语气:“我说过,你无需向我道歉。”
“我知道,即使我不说什么,你也能明白我的苦衷。但我不能因为你不介意,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女轻而清* 晰的嗓音传来,真诚坦荡,毫不扭捏造作,“所以,对不起。”
殷无渡眸色微动,看着她美丽清醒的眼睛,只觉心中的某处冷硬正在不可抑止地消融塌陷。
果然物极必反。
他想,几十年来咽下的苦与痛,大概就是为了成就此刻的甘甜吧。
有那么一瞬,他甚至觉得,这个肮脏病态的世道也并非那么的不可原谅。
良久,红衣艳丽的青年抬手,掌心落在她柔顺的发顶,很轻地按了按,似是怕惊扰一个纤薄的梦境。
“以后,对不起的事少做。”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动心
“以……后?”
晏琳琅心里仿佛被极轻地叩了下, 唇间衔着那两个关键的字眼儿,看向神色如常的红衣青年,“所以, 还有‘以后’是吗?你决定留下来了?不飞升正神了?”
她心思敏锐, 一连串的发问, 不给殷无渡留半点迟疑的余地。
红衣青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息, 方道:“自然要飞升。”
闻言,晏琳琅眨着眼睫看他, 欲言又止。
殷无渡修长的指节顺着她的发顶滑下, 捞起几缕墨绸般的长发捻了捻:“放心, 不用杀谁证道,本座有别的法子。”
“什么法子?”
晏琳琅从来不知道还有别的法子, “可我问过天机卷与钟离寂,得到的答案无一不是两两相忘, 亦或是杀妻证道。”
“天机卷多少年没更新过了, 钟离寂……”
殷无渡顿了一息, 绮丽的眸光变得深远, 似是回忆着什么, “那个呆子年岁不过二十来岁,朝菌不知晦朔, 蟪蛄不知春秋①, 世间有的是他不了解的机密,怎能与本座相比?”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没有人比神明更了解如何证道, 如何飞升白玉京。
“所以, 你近来行踪诡秘, 就是在研究这个法子?”
殷无渡不置可否。
晏琳琅的眸光敛了敛,然转念一想, 无功德无供奉的野神终究不能长久,殷无渡熬过九十九道天雷方修出神格,实属不易,焉有最后一步放弃的道理?
若他回答不飞升了,才真叫人担心。
晏琳琅心如明镜,可甫一启唇,便先长长地叹了口气,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矛盾在心中蔓延。
她缓了缓神,问:“何时飞升?”
“若世间毫无留恋,早日飞升未尝不是好事。”
红衣乌发的艳鬼乜眼观摩着少女的反应,唇角极快地提了下,而后曲肘枕在她歪坐的腿上,阖眼以漫不经心的语气,“又或者,再过两个月吧。飞升这种事,总得挑个黄道吉日。”
墨园廊桥上,墨昭昭手搭凉棚观望那扇紧闭的门扉许久,一脸八卦的兴奋:“都进去一个时辰了,你猜他们在做什么?”
钟离寂难得有些窘迫,劝道:“窥人墙角,非君子所为。”
“我又不做君子。”
墨昭昭不耐烦地挥开碍事的钟离寂,侧着耳朵听了许久,撇撇嘴道,“没看出来啊,真够持久的。”
钟离寂扶额,玉面泛红:“大小姐……”
墨昭昭继而道:“这时间,都够从内家心法聊到高阶术式了吧?”
“……聊?”
钟离寂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大小姐尚停留在纸上谈兵的阶段,对男女之事并无更深层次的认知。
钟离寂坐得端正,正色半晌,到底没按捺住好奇,跟着悄悄竖起耳朵。
因有眼疾的缘故,他的耳力远超寻常修士,然倾听半晌,什么动静也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