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近的距离,少年的眼睛像是浓夜中亮起细碎星光,有着惊心动魄的深邃之感,“好听的话不要一次说完,留着以后慢慢说。”
这是他近来第二次提及“以后”。
晏琳琅骤然想起自己刚学习辟谷时,师父不许她多吃东西。大师兄梅初月见她饿得眼冒金花,就偷偷塞了一包她最爱的零嘴给她。
晏琳琅舍不得一次吃完,只有在饿到极限时才摸一块零食出来续命,小口咬着,细细品着,惟恐吃完这顿就没有了。这就样靠着这包零嘴,渡过了她最难捱的辟谷初期。
殷无渡大概也是这般心境吧。
午后的阳光正好,白妙在院中的秋千上打盹,晏琳琅则与殷无渡靠在美人榻上小憩。
美人榻并不宽敞,躺不下两个人,于是就变成晏琳琅蜷腿侧倚在有靠背的那头,而殷无渡则靠着扶手而坐,一条手臂随意平搁在窗台上,一手搭在屈起的膝头,仰首闭目养神。
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即便闭着眼,也能看到唇角一丝翘起的弧度。
入户的暖光镀亮他的眼睫,侧颜仿佛冷玉发光,艳丽的红衣一半泡在阳光下,一半浸在阴影中,亮的越发明艳,暗的越发深沉。
强悍而不寡情,高贵而不高傲,他有着所有凡人修士都幻想过的,少年神明应有的样子。
晏琳琅屈指抵着额角,没有惊扰这份安宁。
她正饶有兴致地端详,假寐的殷无渡似是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将她的视线抓了个正着。
晏琳琅也不露怯,仍笑吟吟看着他,甚至还挑衅地扬了扬眼尾。
殷无渡姿势未变,仿佛看懂什么似的,懒洋洋敞开胸怀道:“想要就过来,趁热。”
趁热?
晏琳琅被他这慷慨的姿态弄得不解,眨眨眼道:“什么意思?”
“尊主盯着我看了许久,不是想要吗?”
殷无渡提了提嘴角,声音微哑又无辜,“神交还是接吻?我都可以。”
“……”
苍天可鉴,晏琳琅微微睁圆眼睛,“我几时说过要与你……做这些?”
“眼睛说的。”
殷无渡抬指隔空碰了碰她的眼睫,用一种从容且纵容的语气道。
好吧。晏琳琅承认她方才的目光是放肆了些,但那纯粹是对美人的欣赏,就如同看一束花,看一件精美的瓷器。
虽然按照风月话本里的套路,年少诀别的两人互诉衷肠、解开误会后,的确应该来一场缠绵悱恻的亲近之举,眼下这个气氛也的确缱绻暧昧得很……
晏琳琅觉得不能再想下去了,指尖抵着额角轻叹:“我只是在想,你这身红衣裳是怎么回事?”
“衣裳?”
殷无渡低头看了眼,“要脱吗?”
“殷无渡,好好说话!”
晏琳琅随手抓起一只小绣枕掷去,被恣意含笑* 的少年单手接住。
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继而托腮道:“我记得你说过,神明的每一个分-身都要托借身上的一件物品,迄今为止,我一共见过你的两个分-身……”
“三个。”
殷无渡纠正她,一副“你果然没看出来”的神情,“百丈渊,摆渡。”
“百丈渊的傀儡船夫也是你?!”
晏琳琅露出恍然的神情,“怪不得那个船夫也穿着黑衣裳呢!那这就对了,你做凡人时爱穿黑衣,所以幻化出的船夫便也穿着黑衣;你做凡人时戴着红绳手链,幻化出的少年便也戴着红绳手链;唯有一身红衣的‘李曦’,我看不出来是借何物所化。”
“就是托借了这身红衣。”
“你素日穿衣非黑即白,从未穿过鲜丽的颜色,哪来的红衣?”
殷无渡抬起束袖紧实的腕子看了看,随口道:“我死时所穿。”
晏琳琅一怔,惊疑地抬首看他。
殷无渡这才破功笑出声来,修长的指节捂着眉目,笑得双肩一颤一颤:“骗你的。”
晏琳琅松了口气,伸直屈起的腿,不轻不重地蹬在他的小腿上,正色道:“你是言出法随的神明,不要随便说不吉利的话。”
“这只是我的一缕分-身,不碍事。”
“分-身也不行。”
殷无渡侧首看了她片刻,手腕下滑握住她罗袜单薄的脚踝,极低地说了一句“好”。
少年的指骨硬朗,掌心的热意透过罗袜传递,熨帖在晏琳琅的皮肤上。
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一切又在悄然变化。
……
殷无渡虽顶着“李曦”的身份,却不常待在傀儡宗。
大多时候,他会将分-身尽数收回本体中,然后一整天不见人影,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即便他偶尔现身,眉宇间也带着浓浓的倦怠,有时晏琳琅还能闻到他衣襟上沾染的一丝血腥气。
殷无渡一声不吭的时候,多半是在筹划一件大事——自阿渡时期便是如此,在晏琳琅面前有多乖巧安静,背地里的满腹坏水便晃得有多响。
月上中天,晏琳琅自内室梳洗净身毕,披散着长发搴帘出来,便见窗边的美人榻上多了一道红衣艳丽的身影。
殷无渡最近真的很喜欢来她房中的小榻上躺着,也不回他自己的客房了。
而原本睡在小榻上的白妙,已经不知被他弄去了哪里。
殷无渡仰躺在美人榻的靠背上,双手交迭置于小腹上,殷红的袖袍顺着榻沿淌下,被灯火勾勒出耀目的金边。他的两条长腿交叉搁着,因为身量太高,一截黑靴随意悬空在榻尾,看起来颇有几分不舒适的拘谨。
晏琳琅赤足踏在柔软的地毯上,轻声走近,才发现他面上有一种近乎放空的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