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浑不在意地笑:“孤是请玄门仙师建祈神台,何曾劳民?何况仙师们法力高强,建一座楼台不过弹指之间,远比工部工匠来得轻巧。至于伤财就更没有道理了,户部不是早就将今年的赋税上贡给仙师们了吗?”
太后容颜未老,仍有着大曦第一美人的绝代风华,只是眼底没了曾经的温柔笑意,只余冰冷漠然。
她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疏离道:“先帝是如何驾崩的,皇帝都忘了?”
说话间,她手中的金蛟剪喀嚓一绞,一朵红绒菊应声而落,宛若一颗血淋淋的美人头。
李扶光是阴沉着脸回到承露殿的。
其实在很多年前,在李扶光记忆模糊的稚子年岁,尚是皇后的梅夫人是极其温柔的女子,会抱着儿子讲故事,会哼清雅的小调哄他入睡……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梅夫人先是与先帝离心,而后又与前国师搅和在一起,站在了儿子的对立面。
降温了,风雨欲来。
偌大的深宫鬼影憧憧,空气中仿佛藏着无数无形的尖刀,要生生从人身上剐下一层血肉。
李扶光借着发病处置了两个伺候他上下朝的太监,心中的燥郁却愈演愈烈。
破仙之计需要银两。
他不能将长春宫推上风口浪尖,索性就瘫在椅子中,抬眼望着梁顶出神。
晏琳琅便是在此时迈步进来,行了礼后便将茶托置于李扶光手边,退至一个方便行动的角度。
她竟是连茶水也不会倒,李扶光从来没见过这样安之若素的女子。
晏家真是送她进宫服侍人的吗?
还是说她和那些人一样,别有企图?
李扶光眸中划过一丝疾色,忽而拽住晏琳琅的手,恶狠狠逼问道:“说,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先有人还是先有仙?”
这是什么问题?
攥着她的那只手筋络分明,骨节微微发白,晏琳琅似在轻微的不适中感受到了暴君旺盛的求知欲。
她暂且收回指尖的神力,想了想道:“禽鸟某日诞下一枚异化的卵,破壳后便有了鸡,自然是先有蛋才有的鸡。人与仙亦是同理,某日一个人开了灵脉异化,便成了仙,自然是先有人才有的仙。”
李扶光没想到她还真能说出像样的答案,愣了一息,而后扶额大笑起来。
“不对,不对!这世道不对,答案也不对。”
他倏地拔剑起身,剑锋抵着晏琳琅的胸口,眼里满是阴鸷的戾气,“你说错了,孤要杀了你。”
他刚向前一步,便见一道凌厉的刀光破空而来,直将整座承露殿劈成了两半。
李扶光身后的那把椅子也随之化作齑粉,只要他慢走一步,便会连同那把椅子一同灰飞烟灭。
逢凶化吉,不愧是气运之身。
晏琳琅望向殿外的那柄巨刀,心下了然:千里之外,还有人想杀李扶光,而且修为不低。
李扶光显然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了,竟然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数名侍从与宫人不知从何冒出来,拼死挡在了李扶光身前,掌事宫女大声道:“陛下快走!这里我们顶着!”
晏琳琅略微讶然,没想到这种时候还有宫人愿意护着暴君。
为什么呢?他们明明应该惧他、恨他才对。
况且暴君有天地气运护体,这种程度根本无法杀死他,但是这些肉胎凡体的宫人却是必死无疑,这根本就是在以卵击石。
李扶光显然并不领情,阴沉着脸赶人:“谁让你们出来碍事!孤不会死,但你们会!滚,都滚!”
他所说的“你们”,显然也包括晏琳琅。
斩龙刀光芒骤盛,阴风乍起,拂灭了满殿灯火。
李扶光的声音戛然而止。
晏琳琅记得宫人说过,他怕黑。
这是绝佳地屠龙时机,只是她若此时动手,外边的巨刀再一次劈下来,殿中的十余名宫人必死无疑——
她如今残存的这点神力,根本无法保证在催动灭神箭后还能护住无辜之人。
神女下界是来救人的,生灵等价,若连眼前之人都见死不救,又谈何拯救天下苍生?
刀光带着难以言喻的威压再次落下时,晏琳琅没有半点迟疑地催动手中神力。
星辰之力迎上斩龙刀光,刀光应声而裂,化作漫天银光洒落。
病弱的肉躯承受不住瞬间喷薄的神力,再一次濒临溃散,晏琳琅虚弱地吐出一口血来。
她岿然不动,抬掌一挥,满室灯火随着她指尖移动的方向次第亮起。
少女站在光海的中心,像是指挥星河归位的神女。
她抿去唇瓣的血渍,回首望向神情复杂、眼尾薄红的暴君。
这么好的机会,不能浪费……
袖中的灭神箭刚凝出矢尖,她便眼前一黑,踉跄朝前扑倒。
脑袋磕上地砖之前,有谁一把拽住了她的后领,下意识将她拎起。
纤细的颈子被衣襟勒得窒息,晏琳琅本来还能撑一撑的神智,彻底断了线。
第70章 第七十章 有毒
李扶光不是怕黑, 而是恨。
方才烛火尽灭时,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些血淋淋的人头排排摆放,于黑暗中哀伤地注视着他。
他握紧了手中的扶光剑, 鎏金的玄色王袍猎猎飞舞, 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眼底黑气翻涌的杀意。
就在此时, 一道纤柔的身影出手了。
点点银蓝的光芒绕在她的臂弯, 如同星辰照彻夜空,轻而易举就击破了那柄巨大的斩龙飞刀。
她轻移指尖, 便潇洒地焕亮了满殿灯火, 只一瞬便将所有人从地狱拉回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