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无法摧毁被照夜神女祝福的大曦君臣的神魂,遂将它们连同尸骸一起沉入裂缝。
三十万不灭的亡魂被镇压在阴山之下,李扶光亦要在日复一日的毁灭与重生中受尽万鬼啃噬之苦……
属于李扶光的回忆早已结束,可晏琳琅眼前的画面却仍在继续——
天魔被照夜神女磅礴的神力波及重创,一缕残破的魔魂趁乱夺走了原属于李扶光的一缕五色气运,而后在封印降临前逃之夭夭。
她看见唯一存活下来的钟离寂带走了李昭昭的碎魂,用自己生生世世的短寿换来她来世平安顺遂。
她看见鬼蜮之下,无数即将被镇压的亡魂伸出手来,将李扶光的柔光通透的心脏一层一层地推向阴山之上,将他们的希望、他们的帝主推出了封印阵法之外。
她看见照夜神女受天道诅咒:既然她生出了神明不该有的七情,以致背叛天道秩序、行悖逆之举,天道便罚她生生世世都要受滥情之苦,历经情劫而不得善终,直至真正的大彻大悟方可解咒。
所以,晏琳琅才生而自带情花咒。
所以,她才会在鬼蜮中捡回殷无渡的心脏。因为,这颗心脏里跳动着她燃烧的星魄。
八百年后的鬼蜮重逢,既是开始,亦是轮回。
不同的是,李扶光曾被很多人爱着。而殷无渡,却只有晏琳琅。
……
晏琳琅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回到躯壳,亡魂的银白冷光与炽热的地底岩浆交映,映在她清冷坚定的眸中。
她手中仍紧紧抓着殷无渡的腕子,身边的扶光剑已撑到极致,凝滞的空间开始龟裂。
晏琳琅忽然明白了扶光剑的用意——
它之所以拼死也要让她想起前尘往事,是因为那块星魄。
只有照夜神女知道如何利用星魄修补殷无渡破损的神明躯,将他从地狱中拉回。
“你再撑一下。”
晏琳琅没有丝毫的犹豫,用尽全部的力气与天道布下的封印铁索抗衡,而后猛地俯身,将额头撞上殷无渡的眉心。
没有丝毫阻碍,她的神魂坠入殷无渡的黑色识海中。
他的识海碎得不成样子,黑水肆虐,染着鬼蜮里八百年不净的混沌墨色,锋利的碎片悬浮在虚空中,宛若一把把随时会将神识绞碎的利刃。
晏琳琅的神魂几乎没有落脚之地,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上。
她拨开那些悬浮的识海碎片,在漫无边际的黑色中寻找了许久,才在唯一不曾破裂的一处黑台上找到了自己如萤虫黯淡的星魄。
晏琳琅以灵力灌入其中,促使星魄修补识海。
外界凝滞的时空开始运转,堕神铁索仍缚住殷无渡的身躯不断下坠,晏琳琅感觉自己快要被撕扯成两半。
她的神魂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强撑着咬牙道:“殷无渡,你还不醒来……我就真不要你了!”
仿佛听到了她微颤的怒音,虚弱的星魄碎片忽而炽光大盛。
几乎同时,额间红纹的少年神祇猛然睁眼,腕上的铁索绷到极致,而后哗啦一声断裂。
堕神的铁索一断,世间再无任何东西可以阻拦他。
殷无渡用伤痕累累的手臂反拥住晏琳琅,伴随着点点飞散的魂光,带着她朝裂缝上空飞去。
“扶光剑!”
晏琳琅下意识想要带走这把忠君护主的灵剑,可指尖却只来得及擦过太阳般耀目的金色剑柄。
扶光剑已完成它的使命,铮然碎裂成几截,而后代替它的主人坠下万丈深渊,永远地留在了堕神封印之下。
这把剑和它的主人一样,承受了八百年的误解与污名,却仍清白如雪,宁折不弯。
晏琳琅望着无数亡魂飘出鬼蜮,飞向自由的夜空,耳畔仿佛又响起了少年帝王那声张狂桀骜的大笑:“不跪!不认!不悔!”
不禁眼眶湿润,恍若隔世。
她想,殷无渡以后终于可以过得轻松些了。
飞出鬼蜮裂缝的一瞬,清爽的夜风拂面而来,吹散黏腻的阴气,晏琳琅宛若新生。
想起古战场上弥城留下的那尊跪地无头石像,她心中又是一痛,忙勾住殷无渡的颈项道:“先别急着走,去弥城石像那里……”
殷无渡却置若罔闻,睁着漆黑没有焦点的眼睛,双臂禁锢着她径直朝六欲仙都疾驰飞去。
晏琳琅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顾不得揣摩是哪里出了问题,掌心灵力凝结成光球,朝古战场方向掷去。
从天而降的锋利灵力击碎了那尊黑白颠倒的跪地石像,顺带将李暝那尊碍事的金身像炸得粉碎,既是泄愤,亦是发射信号提醒留在古战场中的柳云螭与苍羽。
明月西斜,饮露宫灯火通明。
晏琳琅简单地沐浴了一番,来不及多加修整,便披衣推门,朝紫羽金合欢下负手独立的柳云螭走去。
“师父。”她轻哑唤道。
柳云螭回过头来,想必已经知晓她想起了前尘往事,目光一时有些复杂:“没想到你还愿意叫我一声师父,就不怨我趁机占了你的便宜,还瞒着情花咒的来历不说?”
“怎么会呢?师父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晏琳琅微微一笑,明媚不减当初,“至于情花咒嘛,天道的诅咒涉及天机,岂非能随意说出口的?我又不是傻子,连这点苦衷都看不透。”
难怪师父当年不肯让阿渡接近她呢,大概是她老人家看出了殷无渡的前身,惟恐情缘未了,勾起她身上的情咒。
柳云螭笑了声,握住她的指尖道:“你明白就好,不枉我寻你数百年,将你带来身边悉心教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