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明之时,晏琳琅才堪堪完成第一轮的修补,稳住了殷无渡碎裂的识海。
伤口犹在,裂痕密布,但好歹没有继续恶化。
晏琳琅累到意识涣散,险些连从殷无渡识海中抽离的力气都没有,直到此刻她才体会到昨夜师父那番提醒之言的深意,真正的疗伤修补绝非贴贴额头就能解决的,而是神魂和身体双重的燃烧沸腾。
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迈出涅槃池的,只知自己躺在少年结实的臂弯中时,朦胧间瞥见涅槃池的池水泼了一岸——玉阶上,折屏下,石径中,全跟遭了大水似的湿漉漉一片,乍一看还以为昨夜池中有猛蛟翻江倒海。
好在此处有她亲自布下的阵法,不会有外人擅入,撞见她那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治疗手法。
再次醒来时,已是日头西斜。
涅槃池旁有一处典雅的净室,乃是供人更衣休憩之所。往年晏琳琅自鬼蜮补阵归来,泡完池子后过于疼痛疲倦,便会在此屋中歇上一晚。
而现在,她便睡在那张金雕玉砌的大床上,旁边躺着墨发如妖、宽肩窄腰的少年郎。
经过一夜的修补,殷无渡胸口和腕上那些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剑伤愈合了不少,连带着气色也好了许多。
此刻他两片浓重的眼睫安静地轻阖着,眉宇间既没有昨夜神识破碎的空洞,也无堕神前那种近乎献祭的疯狂,只余熟睡的安稳与乖顺。
午后的斜阳穿户而入,泼洒在他紧实细腻的肌理上,宛若金纱覆身,更衬得他肌肤如玉,睡颜有种惊心动魄的深刻俊美。
晏琳琅好像很久、很久不曾见过他这般恬静的模样了,恍惚片刻,只觉昨晚大半宿的治疗都有了价值。
她浅浅抻了个懒腰,缓过那一阵操劳过度的酸痛,这才翻身撑在殷无渡的脸庞,打算再探一探他识海的现状。
她没有披衣,绸缎般的乌发便是天然的衣料,丝丝缕缕自她细腻的薄肩滑下,蜿蜒落在玉枕上。
晏琳琅刚准备俯身额头相贴,便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漂亮眼睛。
殷无渡看了她片刻,视线下移,望着两盏高耸的樱桃酥山,目光有一瞬的失焦。
晏琳琅一开始以为他仍处于混沌中,并未恢复意识。
但很快,她感觉到了不对。
“阿渡?”
晏琳琅唤了他两声,就着趴在他上方的姿势捧住他的两颊,哼笑一声,“殷无渡,你醒了对吧?”
殷无渡极慢地眨了下眼睫。
“还装呢?”
晏琳琅松了口气,捏了捏他的脸颊。
少年人皮肉紧致,没捏起来,反倒被他制住了腕子。
“……没有装。”
殷无渡喉结微动,声音染着撩人的喑哑,“我怕我一说话,梦就醒了。”
短短两日内,历经两世,几经生死,只有晏琳琅能听出这句话中的珍视与小心翼翼。
她心间微酸,引着殷无渡的指节触碰自己的脸颊,将声音放得很轻:“不是梦,我们回家了,阿渡。”
“家?”
殷无渡喃喃重复,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字了?
他尚是李扶光时,曾有一个温暖家,可惜后来毁了;后来他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组成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可惜那些人一个都没留住;而现在,他只有晏琳琅了……
晏琳琅就在他的眼前,在他的掌心下。
“阴山下的封印……”
“封印已解,那三十万亡魂都放自由了,鬼蜮的阴煞也被你烧得干干净净,你可以好好休息了,殷无渡。”
晏琳琅温声道,“以后你为自己而活,不许再折腾。”
“那这是?”
殷无渡看了眼坦诚相待、毫无隔阂的两人,眸色渐趋晦暗。
晏琳琅封印了四瓣情咒,又经过一夜的神识修补,羞耻心这种东西早就所剩无几。
她轻咳一声,面不改色道:“帮你疗伤。你将自己的神明身炼成解阵的钥匙,神识崩塌,命脉碎裂,唯有我的本命星魄能修补,忘了?”
“忘了。”
殷无渡将少女散落的乌发别至耳后,以指描摹她饱满的唇瓣,大言不惭道,“我什么都不记得,晚晚是如何疗伤的?”
“一点也不记得了?”
殷无渡无辜眨眼。
晏琳琅抬指点了点他的薄唇,而后垂首亲亲一吻:“怕你不认人,故而先亲的这里。”
殷无渡眼底划过一抹笑意,声音明显低哑了起来:“然后呢?”
“然后,让你放松身形,往里边亲……”
晏琳琅轻轻捏住他的下颌,眼底晕开几分柔妩之意。
殷无渡很配合地仰首张嘴,指节穿过她的发丝,扣住她的后颈轻轻摩挲,明显的意犹未尽。
亲到最后,晏琳琅已经懒得计较殷无渡是装不记得,还是真不记得了,反正不重要。
眼前的殷无渡清醒鲜活,比之昨夜那副混沌的模样更令人称心受用。
“抱歉,晚晚……”
呼吸的间隙,殷无渡总算舍得放开她的唇舌,在她耳畔以沉重的气音低语。
“如果你是为你骗我滴血拔剑、又瞒着我去堕神这件事道歉,大可不必。我虽理解你,但却不能轻易原谅你的欺骗。”
晏琳琅对上殷无渡黯然低垂的视线,放软声音,“所以罚你余下的千年、万年都要好好活着,明白吗?”
原以为殷无渡会乖乖点头,谁知他却是笑了起来。
“我并非是为此事道歉。那三十余万人是因我而死,救出他们是我半生职责所在,我并不后悔。”
“你……”
“我道歉的,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