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躺在榻上时,晏琳琅捧住了他的脸颊,从少年漆黑浓郁的眼眸中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倒影。
恍惚间,她问:“殷无渡,你觉得我变了吗?”
殷无渡将她的鬓发别至耳后,仔细端详了片刻,眼底噙着笑意的暗色几乎能吞噬人的灵魂。
“嗯……晚晚的脸变红了,但还是那么好看。”
“我不是指这个。”
晏琳琅抬指轻触眉心,那抹白色的仙轮一现而逝,“我好像,快突破最后一层大境界了。”
“这是好事。即便不成神,修至人境巅峰,天下再无人是你的敌手。”
“可我总感觉,我的七情五感正在衰退,曾经开心幸福惬意的事,而今想来只余平淡。”
晏琳琅回想起今日白妙眼中的怯意,仍是难掩心疼,“你知道吗?今日我亲手埋了几十名被邪魔操控的傀儡修士,心底竟然没有半点波澜,仿佛他们不是有名有姓、有家中亲友等待的人,而是萝卜白菜,说埋就埋。”
殷无渡没有安慰她:被邪魔操控的修士已经不再是修士,甚至不再是活人,埋了就埋了。
因为他知道,这不是晏琳琅的性格。
曾经的仙都少主,是那种利落斩杀了身不由己的傀儡,也会将他们的骨灰和遗物规整好,派人恭恭敬敬地将其送回各自族中门派的、强大而不失温柔的少女。
她和那些眼高于顶的仙门掌权人,有着本质的区别。
“五感正在衰退吗?让我看看。”
殷无渡含住了她的指尖,齿尖轻轻碾磨,“这样呢?有感觉吗?”
“……”
“又或者,这样?”
随着气音落下的,是一个绵长到近乎窒息的深吻。
视、听、闻、味、触,殷无渡专心而耐心地试探晏琳琅的五感,白皙修长的指节轻拢慢捻,雪色不住自指缝中挤出,他俯身朝下吻去。
“殷无渡!”
晏琳琅声音一颤,下意识拽住了他的头发。
少年披散的墨发被拽得乱糟糟,他极轻“嘶”了声,抬头露出水光潋滟的唇。
他略一蹙眉,随即很快化出笑意,将唇间的水渍一点点抿尽。
“还好,五感没有完全消失。”
殷无渡玄色的外袍滑落榻沿,被他毫不留情地踢了下去。他捞起少女海藻般柔丽的长发,置于鼻端一嗅,“里边也要仔细检查一下。晚晚上次答应过的,要奖励我自己疗伤。”
晏琳琅抬起艳丽的眼,手掌一点一点,慢慢压下他的头颅:“你修的可不是风月合欢道,会吗?”
鼻尖相抵,殷无渡挑了一下眉峰。
“不会可以学。晚晚应该知道,我学什么都很快,还能举一反三。”
他极慢地扬起唇角,垂眸贴上她的额心。
额头相抵的一瞬,晏琳琅只觉自己的灵府被神识强势地顶开,数十年的合欢功法就这样被殷无渡读取了个一干二净。
什么“阴阳交泰,内外兼容”,什么“弱入强出,固元不泄”,以至于一些稀奇古怪的采补图解,一览无余。
“原来还可以这样,果然是学无止境。”
殷无渡缓缓打开眼睫,眸色因兴奋而晦暗,神明的清冽圣洁全化作了混沌的侵略性,“那就一样一样来吧。这次,本座要去识海更深的地方修补——很深、很深。”
晏琳琅以吻邀约,感受五感的渐趋浓烈。
少年人潮湿的声音自耳畔响起,告诉她:“别担心,你疯,我陪你疯;你清醒,我陪你清醒;你若上九天,我便造青云梯,若入凡尘,我便铺康庄道……无论你变或不变,都是我认定追随之人。”
这就是他的答案。
……
翌日,晏琳琅收到了玄天府的请帖,邀仙都之主赶赴下月初的玄谈会。
玄谈会一甲子举办一次,乃是仙门百家翘首以待的盛宴。玄谈既能趁此机会彰显本派威仪,又能互通有无,故而仙门掌权人轻易不会推辞。
晏琳琅上次赶赴玄谈会,还是初见奚长离之时。
柳云螭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笑问:“如何,要去么?”
晏琳琅合拢烫金的请帖,菱唇轻扬:“事关仙都声名,我自然要去。”
往年玄谈皆在冬日雪落之时,这一届却提前了数月,摆明了另有隐情,晏琳琅若是不去,难免为人诟病。
何况有件事她必须去确认——关于八百年前,李扶光丢失的那缕气运。
柳云螭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挥手道:“那你去吧。老东西催着为师回东海,就不掺和凡尘之事了。”
玄天府在等级森严的仙门中,资源与能力皆不算太出众,靠着依附昆仑仙宗才勉强混上二流门派的席位。
如今昆仑仙宗式微,然此届玄谈会的主办地点却是三年前就定下的,临时更换已来不及,故而各家仙门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玄天府按原计划操办盛会。
玄天府靠着这场玄谈会左右逢源,声名竟渐渐有了鹊起之意。
晏琳琅依旧让隐去额间红纹的殷无渡和白妙同行,另外玄青带了一支金乌卫充当仪仗开道,摆足了仙都排场。
来玄天府的路上,晏琳琅还担心白妙因为上次“埋人”之事对她心存畏惧,打算好好安抚一下小徒儿。
谁知她才刚招一招手,小姑娘就屁颠屁颠地贴了过来,狗儿似的摇尾巴,压根没记仇。
云辇快到玄天府,路过一处柔光笼罩的仙崖时,殷无渡说了句“我去趟转生台”,就踩着雕栏飞身跳了下去。
晏琳琅知道,他是想去看看那三十余万亡魂是否已平安转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