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七十年……
不是七十天,抑或七十个月。
走遍逍遥境九州百家,集齐三千七百余枚星尘碎片,像是在填一个无法测量的无底洞,看不到尽头所在。
殷无渡的爱意一向锋利而热烈,这种锋利有时候甚至会伤到他自己。
晏琳琅不知道他这句轻描淡写的闲谈之下,到底掩藏了多少的绝望与痛楚。她甚至不敢去回想自己当年义无反顾离去时,那个跪着说“求求你”的少年究竟怀揣着何惨烈的心情。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将变得苍白。
晏琳琅深吸一口气,环住了殷无渡的腰肢,掐了掐,叹道:“你瘦了。”
“没有,是衣服穿得少。”
殷无渡嘴硬地不承认,很轻地打横抱起她,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易碎珍品,御风稳稳朝着饮露宫的寝殿而去。
银蓝的花瓣追随香风而去,凝成月下的一段花带,寝殿的大门自发向两旁移开,为殷无渡让开道来。
他步伐所至之处,满室灯火尽明。
饮露宫的寝房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就连妆台上的首饰盒摆放位置都分毫不差。绣紫羽金合欢的烟紫纱幔如霞似雾,笼罩那张足以躺下数人的奢软床榻。
博山炉中有沁脾的雅香袅散,落地的花枝灯包金缠银,晏琳琅整个人深陷在花团锦簇的柔软被褥中,舒服地长喟一声。
身侧的褥子陷下去一块,殷无渡躺了上来,轻轻扳过她的肩形成面对面的姿势,静静地望着她,像是要将七十年的空缺一次性补回来。
晏琳琅抬起食指碰了碰他英挺的鼻尖,问:“妙妙他们呢?这么多年没见,也不知他们现在过得如何。”
殷无渡顿了顿,薄唇微动:“你不问问我过得如何?”
“……”
晏琳琅沉吟片刻,将脑袋抵在他的肩头,很轻地说,“我不敢问。”
殷无渡的身躯似乎僵了下,揽住她臂上的手轻轻拍了拍。
他最终还是慢悠悠开了口:“她暂代仙都少主之职,脑子笨得很,不想事。刚开始时总是出错,我揍了她一顿,老实了。现在有那只大白狗陪着她,给她把关,勉强够用。”
“大白狗?”
晏琳琅想了半天,哑然失笑,“胥风啊?他不是凤火族圣子吗,怎么会跑来仙都?”
“晚晚,现在已经过去七十年了,谁家圣子这么抗老?”
殷无渡眉头很轻地拢起,嗤道,“十年前他便升为了凤火族的长老,行动自由了些,整日上赶着来仙都做赘婿。我替你赶了几次,没赶走……他就这点出息。”
晏琳琅扑哧笑了起来:殷无渡现在的样子,活像个暴躁的怨夫。
“先不要管他们,不要见他们,好不好?”
少年用脸颊慢慢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很低很低,“我不想和他们分享你。让我独自与你待几日,就我们两个人。”
“好。”
晏琳琅轻轻颔首,与他耳鬓厮磨了一会儿,聊了些九州和柳云螭的近况。
“天还没亮,你要睡会儿吗?”她问。
殷无渡摇头:“你呢?”
晏琳琅也摇头:“睡了几十年,不想再睡了。”
殷无渡扣住她的手:“那就一起躺着,到天亮,到天黑,再到天亮。”
他眼中噙着她小小的身影,不肯睡,不肯眨眼。
晏琳琅知道,他是怕一觉梦醒,眼前人便会消失不见。
她眨了眨眼,将柔软的唇息印在少年抿紧的唇线上,温声笑道:“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你。”
殷无渡浓黑的眼睫颤动起来,仿佛迟来的情绪涌上,被这一个安慰般的轻吻尽数点燃。
死水开始涌动,凝滞的心跳运转,他仰首慢慢地回吻。
话本中久别重逢干柴烈火都是假的,真正历经生死、离别多年的恋人相见,第一反应绝非欲-望,而是情意绵绵的磨合。
所以,他们只是接吻。
像重新感受彼此的存在,像溺水之人索求一口救命的呼吸。
万籁俱静,耳畔只有气息交缠的细微声响。
明月没入西山,窗扇上缓缓映出一线蓝白的熹微。
翌日一早,殷无渡和晏琳琅单独相处、躺到天荒地老的计划便泡汤了。
白妙鼻子灵,巡宫时大老远就闻到了晏琳琅的气味,当即一个箭步冲到寝宫,看着歪身躺在殷无渡怀中的熟悉身影出神。
晏琳琅刚唤了声“妙妙”,就见白妙“呜”地一声飞扑上床,愣是将她从殷无渡怀中挖了出来,抱住她嚎啕大哭。
白妙的哭声引来了玄青和金乌卫,于是玄青和金乌卫跪了一地,也加入了嚎啕大哭的行列。
“我这还活着呢,哭得我心慌。行啦,都起来吧。”
晏琳琅抬手拭去白妙泉涌的泪珠,却怎么也擦不干净,只好叹道,“妙妙都长成大姑娘了,还这么爱哭呢?我饿了,今日吃暖锅好不好?”
白妙这才勉强止住泪意,抽噎着叫人下去安排。
于是大中午的,自家人在饮露宫的庭院中架起了长席,围在一起吃暖锅。
晏琳琅和殷无渡坐在席位中间,白妙和胥风在左,玄青与玄戈在右,仙都六部的司使则在对面单独架起一锅跪坐。
暖锅沸腾,切片的新鲜肉脍与蔬果摆满了长案,一些新来的小婢则在廊下远远地朝晏琳琅观望,不时发出惊艳的笑赞声。
殷无渡给晏琳琅调蘸碟,晏琳琅却笑吟吟地曲肘碰了碰他的手臂,朝旁边使了个眼神:“瞧见了吗?”
殷无渡懒洋洋掀起眼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原是胥风在给白妙夹烫熟的毛肚和肉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