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川饮马行(32)
闻寂气笑。罢了罢了,这么多年白疼了。
小兰琻好奇:“什么利呀?”
“自然是荣华富贵,长命百岁喽。”闻寂冷笑道,自高柏后走出,居高临下地看两只逍遥凫水的大小鸭子。“你就在这老实待着吧,今后少给我惹事,我就烧高香了。”
闻寂缓缓睁开了眼睛。
暮色已沉沉。
他在梦里,是欢快静谧的春夜,师父刻剑铭,师娘做针线,不时说笑腻歪两句,他在背剑谱,小豆腐脑在写作业,交头接耳要拧耳朵。大人就是双标。
春醅熟酿檐花尽 ,细雨灯色半昏黄。
“…你还真回来了。”闻寂沙哑道。
他的眸子在烛光下荧荧而动。
闻寂笑问:“明天走?”
他沉默地看着闻寂:“有一件事,我要问你。问完再走。”
闻寂闭眼,淡淡嗯了一声。
他问道:“为什么一定要我恨你。”
闻寂笑了,侧头向墙,粉墙上是两人小时候乱画的涂鸦。
很久之后,闻寂轻轻说:“……不然会更痛苦罢。”
都是为了你好,却把你困缚住,一动不能动,寸步不能行,一辈子一眼望到头。爱恨交杂,最是不痛快。
闻寂笑看他,眉眼盈盈:“不如纯粹恨我罢。”
摸索着握住他的手,紧紧攥了攥,轻轻摇了摇:“对不住啦。”
他痛苦地闭紧眉眼。
“来。”闻寂笑说。“给你看样好东西。”从怀中掏出一团白光。
他蓦地握住闻寂的手,拼尽全力往下按。闻寂却只是笑,容颜一寸寸灰槁下去,说:“小豆腐脑,你长大啦,师哥老了。”
他从来言行规正,不骂脏话的,此时却有一辈子的脏话要骂闻寂。
老人变成老朽,唯有微笑的皱纹,依稀能看出些年轻时的模样,眨眼笑看他,低微交代道:“小栗子,你该走了。师哥早就想明白了,其实也不是家里最安全。只要你足够强,海阔天空都任你自由。还给你,师哥走得也放心了。”
他转头便向窗外大喊。
鲁朴氏破门而入。自他抖战的怀中抢过半已成灰的闻老头,试图施救,然而,这苍老的身躯再也无法承受积攒了千秋的正气了。
鲁朴氏慢慢地放手,摇摇头。
他怔住了。
闻寂总说恨着活得好,那这一刻,他该去恨谁呢。闻寂的头发枯草一样,这下真成僵尸了。他要回到族亲那里去,可他从这一刻开始,在世上无家可归了。
忽然就很不明白。不明白,原来人生最初的起点明明才是追求的终点。
鲁朴氏试图从巨大的悲恸中挽救他,安慰说:“孩子,你自由了。看守你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没说话。
只是默默抱紧了怀里的僵骨,慢慢地感受这具躯体散漫成灰。
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昭阳府锦衣玉食的小公子今年八岁了。
而府外的清绿柏树传闻已经八百岁了。
八岁的文小公子在八百岁的柏树下,一五一十地拍花球玩。一会,走过一个戴斗笠的黑衣青年,风尘仆仆,身姿却骄直。文小公子很懂礼貌地抱着球站在家前,仰头问好,却看不清他的面目,只见两点眸子金灿灿的,转瞬看不到了。
他不曾停留,一路往前走去。
文小公子好奇不已,想追上去看看,却被管家奶奶一把拽住:“我的小祖宗,你又往哪跑去!”
文小公子摇摇头,脆生生答道:“我哪儿也不去呀。”
“那咱回家去。”管家奶奶耐心道,“出来玩这么久,夫人该担心啦。”
文小公子点点头,拉着管家奶奶的手,一步一步爬上高高的台阶,问道:“那——刚刚那个大侠,他也有家吗?”
管家奶奶不禁笑:“我的小少爷,你真是好心肝儿,还管他有没有家——有,肯定有。”
“哦。”文小公子低头抱着花球思考。
而后忽地甩脱管家奶奶的手,站在台阶上转身,双手握成喇叭状,大喊道:“喂——你要是没有——家——可以来我家——呀——”
管家奶奶哭笑不得。
回声荡荡。
却没有回应。
那步履不停的行者,注定是不会打扰他圆满人生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过客而已。
兄弟
桑落在西,空桑在东。中间便是桑扈山城。桑叶沃若,肥田千里,乃是大荒之中有名的丝绸产地。
盛稷镇戍此地的便是桑扈氏的青雀一族。首领乃是秦简女公子,秉性明白大方。秦简还有两位异性结义的妹妹,一名颜嫣,精于刺绣,一名伯橞,精于数算。三人合力,将桑扈之地打理得井井有条。
自桑蚕出发,三人的经营模式分工明确,又彼此照应。桑蚕产出,由出身神木氏的柏橞管理,自然年年蚕种肥美,丝细白韧。丝绸产品,由出身葛襄氏的颜嫣负责,葛襄氏天性爱美,嫣儿又倾注十二分心血,各类工艺设计自然别出心裁、精致华美。而秦简夫人则负责外销,因此招募桑扈山民,建立起商队,将桑扈百姓的产品送往四方销售,获益盛丰。
因此,谈起桑扈三位女主,无论是大荒妖魔还是盛稷凡人,都颇含尊敬。
上回去空桑山,是苍梧陪赢鎏打酱油。这回来桑扈城,则是赢鎏陪苍梧来逛一圈。
两人相识时,都还不到五岁。
西黎氏夜月狼族,自琼华开天辟地以来,便领命驻守而今清棠方国之地稔山。稔山中的,乃是吸纳八方正气的銮铃钟漏,琼华人正是因此正气而生存、以此为基础而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