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川饮马行(88)

“......”

笠不敢相信地眨眨金眸：“...为什么...”

度春秋道：“这世上有的是不被期待出生的孩子。像你不也是吗。”

“......”

真是难以想象，那么温柔的终焉，原来还有这等惨绝人寰的往事。

“他也很难接受啊。”度春秋道，“他那段时间造了很多年轻的暗虚，比如舒蝶祈，都被他宠得无法无天。”

“好了，”度春秋拂袖道，“不要再探查他人的私事。此事你全当不知，提一次便是活剐他一次。现在想想正事。”

笠默然半晌，竭力收回心神，还是忍不住道：“我好像听到一点风声，榆庭似乎有一只无父无母的小暗虚，有没有可能...”

“他早暗自去看过了，但是既不像他，也不像他的前妻。”度春秋这么道。

“那也不该打舒蝶祈未婚妻的主意。”笠不平道。

“他最近受了些刺激。我说过了。内心的空白还是需要填补的。”度春秋耐心道，“不然他毕竟是暗虚的王尊，一旦出事，我族会分崩离析。”

“为什么偏偏是辛酿...”

“他们两个自小一块长大，情谊深厚。这世上谁都会背叛终焉，唯有辛酿不会。”度春秋肯定道。

“这么说，他即任王尊的殿选，果然是你和辛酿在唱双簧？”

“不。”度春秋否认道，“你不了解辛酿。如同琼华的商衡之官，我们暗虚，也有绝对公平的判定者。而辛酿便是这个人。”

笠眨了下金眸。半晌，问道：“为什么，你会选择我。问辛酿不是更好？”

度春秋笑了：“生来不公平的人做公平的事，是很艰难的。要时刻约束自己。所以辛酿很难给我正确的回答。”

“我难道能？”

“为什么是你来到我的轮回花蝶里。你是自我诞生的四千年以来，第一个来此春秋梦境的鲁朴氏。我想，这或许是什么机缘。”

“你的出生是个不被期待的错误。但你却能以自己的存在却让它成为正确。也许你真有这个本事，能让这世间得到修正，也说不准。”

“......”

“想想罢。”

长久的沉默。

而无数缤纷的轮回花蝶依旧周而复始，翩飞来去。

“——这些花蝶，每一枚，都是代表一个生灵么？舒蝶祈说，你能算到每一个暗虚的动向。是靠它们？”

“是。”

“我的母亲和师父在哪里？”

度春秋自袖中伸手，从笠额上的花枝中，飞下来两只翩飞萦绕的花蝶。

笠仰躺在净蓝的水面上，神情似笑似哭。两只花蝶飞来飞去，不曾分离。他看着至亲的美满，觉得很满足。

于是他静下心来，平静地望向天空中的花枝。

在这一万年也无所谓了。

轮回花蝶飞上飞下，缤纷缭乱。花枝时疏时密，纵横天空。

“想到什么没有？”

笠枕手臂，道：“花枝生长处，有规律么。”

度春秋道：“根据我六百年的观察，有也没有。”

笠微微笑：“有的是什么？”

度春秋道：“正气薄弱的地方，最多一甲子就会出现天裂。”

“没有的？”

度春秋道：“花枝会自行枯萎。天裂也会自己补上。”

“...你的意思不会是，虚无能自己吞噬了自己。”

度春秋淡淡问：“可怕么？”

笠问：“一般。”

度春秋笑。

笠问道：“你研究出原理没有？”

度春秋施施然道：“这个简单。当虚无之气侵蚀我们的世间，沾染上正气而形成天裂，便转换成为了‘有’。自然会被其后的虚无认成异类而吞噬。”

“......”

笠认真道：“别这么看着我，我现在不太想崇拜您。”

度春秋笑骂：“真是狂妄的小子。继续思考罢。”

“我现在，越发期待你的提问了。”

甘心

永安十五年，盛稷北地。秋冬相交，寒林漠漠，烟气如织。此时斜阳正挂林梢头，几点寒雁远飞去，隐约还带点凄清味道。

薄风筠在驰骋的枣红马上裹紧裘领，清爽地吸上一气枯寒落叶的味道。他很喜欢这种凄寒，原因无他，能让他愈发感受到家的温暖而已，自小在榆庭便是如此。

而这里是他出生的地方。被遗弃自己的母亲找回的地方。还没在似乎母性大发的人怀里享受几天光阴，又被转交给榆庭蓝梅师父的地方。那时他只是一只孤单单的无名小雀，但是他自己过得很快活。他喜爱这岢岚山的秋林与冬雪，初秋储藏下繁茂的果实，秋冬便可以高枕无忧，自自在在地窝在温暖的竹坡下的巢穴里，饱饱过冬。他从小生命力就如野草的强韧。

也没人敢来抢他的食物。因为他幼小的时候太霸道了，揍遍一山的鸟雀野兽，谁都不敢招惹他。自然也没有小伙伴陪他玩。他对此嗤之以鼻，冷眼旁观为父母疼爱照料的负伤小雀们，而后依旧肆无忌惮、横行霸道。

他也记不清母亲短暂出现过的容颜。一如他也记不清变成乌鸦前自己的容颜。只记得自己在榆庭明净的福池边呆呆坐了一会，转头对照看自己的小枢道：“我怎么长成这样呀？”小枢微笑道：“因为鸦鸦是只小乌鸦呀。来，我抱抱。”“......”好罢，他也懒得再问。反正榆庭很好，有类似于父母的师父和小枢照顾，又有了许多活泼友好的小伙伴，即便最后几近消失破碎在战火里，他也一直觉得那是很美丽的地方。

至于岢岚山，小时候不觉得，懂事了才会想——哦，我本来不该过得那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