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川饮马行(94)
舒蝶祈笑:“很多暗虚都说过,你的春秋境里,是一片秋林萧索,远水明净。唯有这般枯瑟心境,能让你维持理智。你来这里,便是不理智了。”
辛酿:“......”
辛酿问:“这些年,你去过很多春秋梦境和碎琼了吧。”
舒蝶祈笑:“是啊。跟随陛下。或许你听很多人说过,我是自愿前去服侍他。的确,为了避开尊上的赐婚。”
辛酿默然转头:“我不会侍奉外氏的君王。我属于暗虚,生死都是暗虚。”
“那我们不一样。”舒蝶祈轻爽地笑,仰头看秋千带动秀丽的樱桃微微摇动,“我宁愿从未生为暗虚。”
“当年的樱桃进士宴,我在王庭外的长安道上策马驰骋,不知去往何方。却又落雪,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我想,我的人生就这么重新开始吧,像一张抹去一切的白纸。”
辛酿静静地侧头而听。
舒蝶祈低头而笑:“我十七岁那年,你受邀来王庭时,心里有没有期待?”
辛酿:“......”
辛酿最终道:“有。”
舒蝶祈温声问:“期待什么?”
辛酿的唇角绽出一丝笑意:“期待他给我另一个终焉。”
舒蝶祈忍笑不住。
辛酿也是觉得好笑。
两人兀自笑了一会。
舒蝶祈最终笑道:“那你现在终于得偿所愿了。不需要一个复制品,是原原本本的他要属于你了。”
辛酿默然望向晃动的清透绿叶。
“其实我喜欢绿色葡萄,你竟然没种。”辛酿说,“五月,正好是青颗成串的时节,最好看。”
舒蝶祈微微笑:“我只是喜欢躺在树干上看形形色色、相交互迭的绿叶,清净而安谧。我躺在这里的时候,会觉得外间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但其实,现在一切也与我无关了。”
辛酿不说话。
舒蝶祈温声对自己道:“帝无问我想要什么回报。我说,我想不再对任何人的期待负责。我只想对我自己负责。而我选择效忠他。因为唯有他可以给我想要的一切。”
“他答应了,说,好,我给你这个权利,你有你自己的意志。”
辛酿十分安静。
舒蝶祈也不曾或折腰或俯身,只是平静说:“父亲挽留我时,说我的卷子排名第三。我年少时,对春秋梦世不感兴趣。我请父亲取缔我的名次,现在我也没有自己的世间。”
辛酿微微转头,问道:“你是要说,要为我建造一个美好的春秋梦世吗?”
舒蝶祈笑:“怎会。即便当年的卷子是写给你看的,现在我与你又没什么关系。”
辛酿也不介怀。
舒蝶祈笑笑说:“如果美梦是春秋一场,我就借春秋尊上的一道空隙,在这里等秋天过完罢。从此之后,你做你的尊上夫人,我做我的舒蝶祈。这一场孽缘也算有头有尾,有始有终了。”
辛酿:“......”
辛酿低转头道:“没有秋天了。不到秋天我就嫁了。”
舒蝶祈笑:“我知道。”
辛酿道:“你要送我成亲吗?”
舒蝶祈笑:“我甚至会在这里等小尊上的出生。你们的孩子,他一定不舍得再送人做礼物。但那也与我无关。”
辛酿叹了口气。
舒蝶祈笑。
辛酿说:“你或许也没看上去这么洒脱。”
舒蝶祈笑:“哈哈。”
辛酿道:“不然你不会来看我。”
舒蝶祈笑:“是啊。我一直找了很久的答案,现在已经不需要问别人了。”
辛酿抬起头来。
白靴走动,衣摆飘蝶。舒蝶祈转到身前,已然长成风华正茂的模样,笑而伸手:“我并不怕爱你,辛酿。”
“我只是一直不明白,我是被安排爱你,还是因为我就是爱你。”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无论发生过什么,无论是不是被尊上安排,无论我是不是‘礼物’——”
“我一直爱你。”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所以我选择回来,带走我的新娘。”
“跟我走吧,辛酿。”
辛酿神情纹丝不动。
舒蝶祈也仍笑,并不觉什么失落。早已十分相信,辛酿也走不出这一切。很多时候,人们只当自己是签收心爱礼物的人,时常忘了,自己也是心爱礼物选定的礼物。我毕竟是他的“小七”啊。舒蝶祈眼眶湿润地想。他怎么舍得看我不幸福。
辛酿微微垂眸,浅浅扬唇,缓缓开口:“你现在还困在度春秋的挼蓝,说什么带我——!”
惊愕地站起身,试图拉住半身透明消失的舒蝶祈:“怎么——”
舒蝶祈眨眼笑笑,捂住作痛的鼻子:“等我修理好老爷子,再来抢你吧。”
辛酿哼笑一声,也拂袖随他去了。
“喂。”
“什么?”
“我能问问,你是什么时候对舒蝶祈这个人...”
“你变成白蝶跑路的时候。”
“啊?”
辛酿转身背对他,一如当年,在他看不到的明媚春光里笑:“我一直以为,终焉是个按照我喜好拼凑衣裳的裁缝,做好的衣裳再华美也没有灵魂。”
“这简直比‘礼物’还侮辱人...”
“...疼吗。”
“什么?”
“鼻子。回去记得上药。”
“......说实话,下手挺狠的。我知道是谁。是一个很不错的好朋友。我们大婚时也邀请他来,好不好?”
辛酿面上浮现红晕,转身应道:“好。”却发现舒蝶祈已经消失了,唯有空空荡荡的秋千,还微微晃动在清风簌摇的枝叶下。
也不知道他听到自己的回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