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曾清双手一分,缠绕在手腕上的锁灵炼骤然绷直,发出令人耳膜发酸的嘎吱声,银光跳动,深深陷进皮肉里,磨出血来。然而他好像全无痛觉,“我疯了?哈哈哈,你们居然说我疯了!”
曾清放声大笑。
“哈哈哈哈你们居然说是我疯了!”
执事眼皮一跳,长剑一横,毫不犹豫地前刺过去。
咔嚓。
锁灵炼与长剑相撞,眉心生出红痕的曾清双手一转,低吼一声。执事只觉得一股巨力顺剑而来,重重撞在胸膛上,忍不住大叫一声,松手向后跌去。转瞬间,长剑就入了曾清手中,剑光倒转,一连串刀剑碰撞之声响起,执法弟子接二连三地踉跄后退。
惊呼声四起。
谁也没见过曾清师兄这般发狂的模样,一时间人人愕然,不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变故,就连几位心慕于他的女修都面露惧色。
“宽宏大量?”曾清双手握剑,旋身朝断了一腕挣扎爬起的执事斩下,“狗屁的宽宏大量!我师父一千多年来,为宗门尽了多少力?多少次舍生忘死,到头来就把他当做一颗弃子!你们也有脸提我师父!”
他满腔恨意,满腔愤慨,满腔怒火,盛怒发狂之下,一剑杀意淋漓,丝毫不留手。
眼见就要血光飞溅,一声冷冷的叱喝从主峰山顶的灰白雄殿内传出。
“放肆!”
剑锋悬停在半空中,险些人头落地的断腕执事连滚带爬地从曾清剑下逃开,恐惧万分。黑色劲装束的手腕剧烈颤抖着,曾清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无形的压力落到他身上,沉重得能把人碾碎。
咔嚓。
地面出现一道道裂缝。
“跪下。”
声音再次响起,冷漠叱喝。
伴随一声闷响,长剑锵然落地,曾清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面,隐约能听闻骨裂之声。
“曾清,”声音从主峰传来,“宗门又何尝忍见你师父赴死?你是他长徒,当比他人更知你师父心性如何。顾长老舍身为宗门赴古海,是为大义,可歌可泣。你既然受他衣钵,需不辱没他的英名。”
……英名?
汗水滴落进眼睛,刺痛,生涩。
曾清的十指深深抓进地面,沉重的压力压在他肩上,灵气沉如泥牛,骨重欲裂。别说吐气发声了,就连呼吸都艰难。
“……好好想想吧,莫要辜负你师父的教导。”
声音幽幽叹息,似乎变得和缓了一些,夹杂几分惋惜悲怜。
一道无形的清风掠过。
曾清不由自主地张口,吐出一大口血,眉间的红线颜色变得黯淡,整个人随之萎靡了下去。丹田七窍,灵气灵识,转瞬间空空荡荡,从御兽宗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跌落成比凡人还不如的废人。
“带他下去。”
几名执法弟子战战兢兢地过来,抓住他的手臂,拖着他向地牢方向走去。
破碎的膝盖拖过砂石粗糙的山路,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一路上,所过之处,弟子们呆呆地站着,寂静无声。
曾清想笑,想放声大笑。
又想放声大哭。
……师父啊。
您真该看看……看看这个样子的御兽宗!看看那个大殿里所有人的真正面孔!
闷雷声响。
“谁?!”主峰的大殿中那道声音再次响起,与先前呵斥曾清时相比,陡然多了几分惊怒。
那声音刚落,御兽宗上下从长老到最普通的弟子,都感觉到一股锋利的气息由远及近而来。被半架着拖行的曾清猛然抬起头……这道剑气……
下一刻,
山风震动。
一道血色的长虹从天而降,垂直朝御兽宗主宗坠下。
剑光出现的瞬间,主宗大殿上立刻浮出几道身影,又惊又怒,或出掌,或祭刀剑,协力相拦。夺目的光彩在天空中碰撞,爆发,血红的光芒与各色光芒淹没成一片。所有弟子瞬间失去了视觉,双眼泪流不止,耳中只听闻剑鸣不绝。
如怒,如悲。
如一生走尽寒霜的老者在凄厉长啸。
执法堂弟子忍不住松开手,齐齐去堵自己的耳朵,否则就要在这凄厉的剑鸣中被震伤灵识。唯独被松开的曾清跪在尘埃里,泪流满面。
他看不见,却感受到了。
“……师父。”
剑光散去,众人的视线终于勉强恢复了一些,顾不上犹自昏眩,全都急急朝主宗的大殿方向看去。但见宗主和几位长老分立在半空中,而于徐徐散开的彩光中,灰白色的威严歇山殿脊,这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吐尽,就听见细细的,轻微的咔嚓声。
声如石裂。
下一刻,众人的目光凝滞住了。
日光中,主峰大殿忽然崩溃成一片灰尘,灰尘纷纷扬扬,从高处向下,洒满了整座山峰,像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骨灰。设了阵法,在西洲得以保持春色的主峰一眨眼,变得万分陈旧。尘埃渐渐散去。
一柄剑插在大殿的残址上。
“那是……那是……”
“无渊剑!”
遥远的西北角。
苍白的冰壳漂浮在幽蓝的古海海面。厉风在冰川之间呼呼刮过,密密麻麻的骨矛钉在一面百丈高的光滑冰壁上,白骨与血肉难分的暗红污迹不知为何,并没有被封冻,向下越拉越长,最终在冰山的一面留下一道长长的直线。
好似一把剑。
——那是西洲剑圣顾轻水,修道千年的最后一剑。
一剑旧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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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角来的厉风,刮动鹤城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