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周煞有其事:“嗯。”
许织夏想了想,鼻音浓重:“哥哥,我会乖的……”
纪淮周怔了一秒。
她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想内。
四目相对,纪淮周渐渐被她无辜的眼神看得没了劲,起了阵夜风,他不作声色,拽着后领,剥下了自己的夹克。
“还会什么?”他漫不经心,把外套丢过去。
许织夏眼前一黑,头上又是一沉,单薄的睡裙都被少年宽大的外套盖在了底下。
她扒拉了几下,探出脑袋,认真思索起来。
——用不着陪我,她能做什么,能给我添堵么?
她不理解添堵的意思,只记得他说这句话时,态度很不满。
许织夏眼尾又溢出点水色,拖着哭腔,执拗地说:“还会、还会给哥哥添堵……”
纪淮周斜睨过去。
小姑娘头发微湿乱散着,鼻尖通红,湿润的睫毛一扇一扇,直勾勾巴望着他。
他看明白了,她还以为添堵是什么多乖的事儿呢。
纪淮周舌尖舔过唇角,压着扯了下,没忍住,头一低,还是被她惹得笑了。
第10章 故人不在
他生得唇红齿白,不笑时好看,笑起来眉眼有神,唇边会有浅浅的令人着迷的括号,更好看。
许织夏第一次见他笑。
是真心的笑,而不是冷嘲热讽的、不达眼底的。
他上身只有件纯黑背心,紧实的手臂暴露在风里。
屋檐不算太宽敞,雨一大,檐水如珠,有时会淋到他,那几丝龙须刘海已经湿了。
他不以为意,垂着脖颈,胳膊懒散支在膝上。
许织夏有些艰难地伸出外套下的双手,手指拢到他前额。
纪淮周顿了顿,偏过头。
小姑娘抻直了胳膊,很努力地用手给他遮着雨水。
前方的民居没连着,砖瓦间形成半个“天井”洞,能望见远处的河埠。
入夜时分,烟雨蒙蒙,清潋的碧水边一片垂丝海棠滋养得娇艳,花瓣白里透粉,春雪般阵阵吹落到停泊着的两只摇橹船上。
清闲,朦胧,像是梦里的画面,世间忧愁都被散尽了。
“……哥哥,天好黑。”
她又说了这句话,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纪淮周在看她,她惴惴不安地在看外面不停歇的雨。
就这样安静了段时间,纪淮周敛眸,雨势渐大,打湿了青石板。
他低垂着眉眼,跟前一朵一朵地溅着水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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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雨在半个多小时后停下,刚回到房子里,周清梧就过来了,带了两碗蒋冬青特意烧的羊肉面。
周清梧有话要讲,叫了纪淮周去到门口。
许织夏一个人留在前屋,伏在四仙桌边,就着一盏烛光吃面。
手太小,筷子夹不住,只能用握的,拨着面条往嘴里划。拨一筷,她就要往门口望一眼,确定他还在。
屋檐下,他倚着廊柱,指尖一听可乐时不时拎到唇边,仰颈倒一口,人懒懒散散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杭一院精神科徐主任,是我曾经的导师,找个时间,你带她过去看看……还有不讲话的问题……她还是排斥,我不敢贸然带她回别墅……收养登记办不下来,她就只能回儿童院了……”
许织夏看到少年下敛的睫毛压住了眼眸,眉端弓着,不知是被汽水残留的杀口感刺激到舌腔的原因,还是他本就从不舒展。
雨后院子里的石板路湿润,黑蒙蒙里闪着水光,檐上水珠一滴一滴慢慢在落 。
许织夏再一次从碗里探出脸的时候,他反身回屋。
之前哭过,轻晃的光晕下,许织夏眼圈还有点儿红,腮帮子鼓着,羊肉红烧出的浓郁酱汁稠稠的,黏得唇周和鼻尖都是。
她眨着乌黑的眼睛,无声吧唧了下唇,像只一碗面条就哄好了的小花猫。
相视片刻,纪淮周可乐一搁,坐下提起筷子,撩了下自己碗里的面条,低头吃了两口,什么都没说。
周清梧跟着走进屋,把装许织夏衣物的手提袋靠到空着的椅背:“宝宝,妈妈帮你洗澡好吗?”
一见她,许织夏就寂声低下头去,筷子戳在面里,脸还没碗口大,都快要埋进去了。
见状,周清梧又温柔说:“不要帮忙也没关系,自己可以吗?”
许织夏始终不吭声。
一段冗长的安静过去,纪淮周不紧不慢终于出声:“问你呢。”
他开口了,许织夏才点点头。
周清梧慎之又慎,察觉到她本能的抗拒情绪,便放弃了准备劝哄的话,只对纪淮周说:“那你再带她几天吧,阿玦。”
纪淮周自顾自吃着面,没回应。
那晚,纪淮周没赶许织夏回去,他总是这样,不答应,也不拒绝。
不说话有时是一种驳回,有时也是一种默许。
那时的许织夏还明白不了,他的沉默是属于哪一种。
当晚许织夏躺回了他的那张床上,烛光熄了,但空间里有他在,这片黢黑似乎也并非无法忍受。
她蜷缩起手脚,把自己裹在被褥里。
六月的夜晚其实不冷,但她喜欢身上有重量的安全感。
许织夏老实闭上眼睛,入睡前,睡地板的人无征兆地问了句:“你这话是说不了,还是不想说?”
反应慢半拍,许织夏才感觉到他是在和她说话。
许织夏又想起了在儿童院时常听到的那句丧气鬼,她只是个小孩儿,遇到问题会不自知地逃避。
扭捏了几秒,许织夏带着试探,几不可闻地央求道:“只跟哥哥说……可以吗?”
她一句只愿意和他说话,黑暗里,纪淮周微微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