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骨(40)
“笑里藏刀,虚情假意,耐得住性子,狠得下心。”我如是点评道。
“大概是她妈对她寄予厚望,还有出于对亲爹的报复。”卜千秋淡淡说:“难啃的硬骨头。”
挂断电话前,我哥在听筒里突然道:“抱歉,当时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扔下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电话里就传来一阵忙音。
我知道他说的是他刚成年时,游走在灰色地带帮人办事的事情,他是在对我道歉,更是在对那些人道歉。我知道他没办法了,只有那个来钱快,但我没法相信他会主动开口说:我没有办法了。
在我印象中,他一直是那个披星戴月,一身风雪的盖世英雄,曾几何时听过他主动低头?这是第一次吧。
他在我心里的完美形象终于有了裂缝。
当完美的人不再完美,当笑着说不苦的人终于卸下盔甲,当神话不再是神话。
此刻心里意外的没有厌恶,只有心疼。
他也有不完美的时候,他也有没有办法的时候,他做了错事,此后一生都永恒歉疚,犯下的罪恶,永远无法弥补。
他只得苍白道歉。
真奇怪,我知道他干了坏事,我还是喜欢他。
似乎只要我活着,我都不会忘记爱他。
故人旧重逢
回英国后,我见了两个人。
第一个人是姜灵韵,六月份她从纽约跑来见我,机场里刚见到她,大小姐就风风火火地冲我大步走来,行李箱滚轮嘎吱嘎吱,她尖尖的美甲戳了戳我的额头,上来就是毫不留情地一通骂:
“卜苍声你真的太牛逼,不见面两年你居然窝囊成这个德性,秦明月都骑到你头上,明天你是不是要蹲到她家门口给她当镇宅石狮子?”
我无力反驳,只道:“她家门口没有石狮子。”
姜灵韵把墨镜摘下来,理了理染成棕色的卷发,挑起单边眉:“闭嘴,你再说我就把你空运到她家门口。”
少时故友又重逢,讨论的第一件事居然是亲明月的石狮子。
两年不见,姜灵韵已经从趾高气昂的大小姐变成了大小姐plus版,简称女王。我不敢反驳,她真的会把我空运过去。
提及我和我哥的事,她只搁下一句“高中就看出来你俩不对劲”,除此以外什么也没说,不赞成也不反对。但我想,她是高兴的。
伦敦六月总算生出一丝鲜活,街道不再是古板的青灰色,不过女王还是抱怨天气差,我卑躬屈膝:“必须上报大使馆,英国的鬼天气坏了女王心情,女王要诛天。”
女王给我当头一棒。
最后她和来时一样拽着行李箱昂着头大步流星走,不犹豫、不停留,我知道这就是姜灵韵,张扬潇洒,不煽情。
突如其来出现在我生命中,又突如其来地走。
第二个人,是肖霄乐。
那事过去之后我本以为我们会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那天秦祺雅神色挺肃穆地告诉我他要见我,我鬼使神差,还是同意了。
肖乐把我约在公园,似乎是想让我稍微放下警惕,又好像是想让我回忆起曾经我们三人在这里聊天散步的日子。
已经是秋天,一眼望去是点点黄褐色的山胡桃树和香枫树,英国的秋冬很美。
肖乐穿着长风衣,靠在一棵橡树上仰着头看天,听到脚步声,他微微低头,看到我之后有些生涩地道:“好久不见。”
他瘦了很多,脸颊凹下去,眼圈还有青灰色,应该是过得不太好,这点我很开心,但我并没有写在脸上。
“如果你是想道歉,那么恕不奉陪,我不会原谅你。”我面无表情,连招呼都没打。
他一点也不惊讶,低着头苦笑了一下,说:“我知道,我干的事确实很畜生,我没打算让你原谅我。”
“你找我做什么?”我双手插兜,仰着脸看他身后的湛蓝天空。
“只是想说,狗欢乐越来越老了,这两天挺虚弱的,想让你见见它,说不定是最后一面了。”
见我没有吭声,他急忙补充:“毕竟是高中一起捡的,你也挺喜欢它的...”
肖乐声音越来越小,似乎是自己都没有什么底气。
我终于说话了,面上露出有些天真的神情,语调却很冰冷:“这次你会害我吗?”
“不害你。”他呆愣了下,脱口而出。
我笑了,轻轻的说:“对不起,我不会再相信了。”
“卜苍声...哎,算了。”肖乐叹了口气,不再挽留。
“还有别的事吗?”我问。
肖乐沉默了片刻,靠在树上仰头,舒了口气:“没有了,就是想再见见你,以后可能见不到了。”
“谢谢你告诉我,我以后不会再被偷拍了。”我微笑。
“......”他垂头丧气:“我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
我讥讽地笑笑:“对不起有用吗?说完了你不愧疚了你轻松了,我呢?我哥呢?肖霄乐,犯下的错误永远无法弥补了,永远。”
他噎了一下,又说:“那好吧,我走了。”
说罢他立即转身,长长的风衣后摆被风吹起。
肖乐真的瘦了很多。
我盯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地平线尽头,我才后知后觉地抹了抹眼泪。
难过什么呢?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自嘲般笑了一下。
故人面目全非,冗长一生,再也不会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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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在无知无觉中,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缘起缘灭,遇见了这么些人,有的走,有的留,十六岁时我不知生离死别为何意,只道最后大抵万物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