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荷灯(144)
信中有江南烟雨的绵绸,泛舟江上的壮阔,大江东流的波澜,春暖花开的四季。有别于京都永远干涸的土地,那里有最适合莲花盛开的滋润天地。
闻人涟心生向往,并一次次展露自己的美好,想要汲取更多的阳光雨露,光明柔暖。
只是他控制不住的展露了更多,那隐藏在污泥之下的腐朽和黑暗。
“也很对不起,让心中的阿墨姑娘,见到了这般不堪的一面。”闻人涟五官俊美,眼神温润,在这一刻依旧从容,端方,有礼,谦和。
“我也不想的。”
“只是,我好像控制不住了。”
闻人涟一步走来,又迈进一步。
“我本想一点点向你打开自己,光明的黑暗的,善的恶的,我想以阿墨姑娘这般善良明媚的姑娘,一定是能理解的。”
程墨神色复杂,心头狂跳,满眼防备。
“不,我不理解。”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而闻人涟这朵莲花在未盛开时就被人生生折断,自那之后,闻人涟以为自己生长了,实则他早已枯萎。
枯荷,连他自己都知道。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程墨得知闻人涟的过去,更多的是同情和愤怒。
同情他的遭遇,责怨左公丞的道貌岸然,却无法理解闻人涟那日对她的所作所为。
闻人涟和煦的眼神变得阴沉。
“你该理解,毕竟你我相识年少,是你在我最黑暗的岁月里为我撕开了一道光,可这道光转瞬即逝。等我再次见到这道光,你却成了我命定错过的‘未婚妻’。
你屡次来到我的身边,你本该一直在我身边。”
闻人涟的脚步在程墨警告的目光中停了下来。
程墨手里有一把匕首,出鞘,锋利的刃首对着闻人涟。
“在我心中,我认识的一直是那个可以成为朋友的涟公子,我们可以无话不说,但前提是我们坦诚布公。
而你,枯荷,你阴暗贪婪,以一己私欲伤人至深,你永远不配生活在阳光底下,你只是淤泥里的一滩烂叶。
今日,因这过往我与涟公子的情谊,我与你一笔勾销。从此,涟公子在这世上,在我心中不复存在。
而下一次见你,你只是枯荷。”
程墨提起长袖,在闻人涟阴郁的目光中,匕首锋利划过,一刀两断。
涟公子,你的美好留在字里行间,留在万人敬仰里。如烟花璀璨,转瞬逝去。
程墨为失去一个朋友感到悲伤。
闻人涟紧紧盯着程墨,有一刻他浑身战栗,好似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自身体里流淌而出,如晨光熹微,抓不住摸不着,好似无处不在,却再也不再属于他。
他们两人立于凉亭之间,两两对立,中间的石板桌冰冷的将两人隔开,从过去到未来,永远再无交集。
“你以为你逃得了我?”闻人涟伸出手朝程墨抓来。
程墨只是缓缓后退一步,便见身前人闷哼一声,单膝跪于地上,捧着腹部脸色苍白。
闻人涟的目光瞬间扫向了桌面上放着的香炉。
寥寥青烟,丝丝入扣。
他僵硬而逐渐瘫软的身躯还在僵持着,努力抬起头来与近在咫尺的女子对望。
程墨站得笔直,目光随着他的视线来回移动,最后开口道:“没有人能踏进同一条河流,我也不会在同一个坑里跌倒。”
“可我前赴后继,跌倒在你曾经跌倒过的地方。”闻人涟微喘着气:“你是何时发现的?”
程墨摆了摆手:“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闻人涟,至少在那之前我从未对你有疑。”
“不对,我们不该如此。”
闻人涟看着程墨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瘫坐下来,“阿墨姑娘,你尽可以杀我,可你不能离开我!”
程墨没有回他的话,一辆马车驶来,乌桐战马,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她上了马车,直到马车驶离,再也没有回头。
闻人涟闭目喘息,“你不可以离开我!你是我的,萧灼他算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你,明明你我才是名正言顺。
我是莲大公子时是真心要好好待你,让你名正言顺成为我的妻子。可一切都太迟了啊,你为何不能等等我!
明明,我才是那个什么都没有了的可怜人。你为何不能回头来看我……”
乳娘说,练好大字,父亲会喜爱他,以他为荣。他没日没夜练字,可是乳娘是被父亲下令打死的。
父亲说,成为第一公子,母亲就能来见他,常伴他旁。他成了京都‘莲大公子’,可是母亲还是郁郁而终。
阿墨姑娘说:认识莲大公子很高兴,往后涟生在,月明亦在。如今涟生如故,月明却转投他人怀抱。
如果这世上的事,总是事与愿违,那他不想再在乎旁人的目光,旁人的期许。是京都第一公子的莲大公子,还是遭人厌弃的主事枯荷。
他都不想再去分辨了。
清莲是他,浊荷亦是他。只要没有到生命的尽头,他就要以自己的方式,得到想要的一切。
包括,他的阿墨姑娘。
揭身世
年关渐近,京城一派繁荣景象,街市热闹,百姓拥碌,却不知京城城外的天空乌云盖顶,饿殍遍野,难民无数沿着官道朝灯火阑珊之处涌来。
“报!”
“江南大婕!”
来自江南的八百里加急,这个月已经是第三次了。
龙椅上的老皇帝面容阴沉,看不出半点喜色。
“如今外头的文武百官何人不在赞誉太子,说他是潜龙出海,威震天下。皇兄,你我倒是看走眼了,早知太子如今这般出息,当初你就该让他出征江南,也免得臣弟我一败再败,成了全天下的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