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重燃(114)
.
许愿见他弄完了,于是将材料分门别类整理好,交给张姐。
张姐在一边细致地复查,生怕队里神经大条的男警察有什么疏漏。
.
“李木子,你要想好,”江驰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李木子面前,在原先队长坐过的那把椅子上坐下来,春风化雨般地说道,“俱乐部里的都是些什么人,我们当警察这么多年难道知道的不比你多?里面的人你是认识还是不认识,我们就算不直接问你,也能从其他的渠道查出来,只是......”
“只是?”李木子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声音挺好听的男人。
“只是我们更愿意听你自己说,”江驰笑笑,朝许愿的方向看了一眼,解释道,“那是我队长,他其实就是说话难听,你别跟他犯冲。”
李木子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不屑地哼了一声:“是我想跟他冲吗,也不知道是谁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把我从医院铐到这里,我刚输完液,都他妈没搞清发生了什么!”
江驰一时语塞。
沉默一会儿,李木子又道:“哎,你们警察看都不看就直接带人进局子,难道不用挨批吗?我看他摆明了就是故意针对我——警察哥哥我看你人挺好,我跟你说啊,我进来的时候偷偷看了一眼墙上的工作照,你们队长叫许愿是吧。”
“你想怎么样?”江驰声音微微冷了几分。
报复?
寻仇?
“我要举报他!”李木子说。
“可他救了你,”江驰道,“其实他本来不用挨那一枪,但你一直死抱着他脖子不放。”
这下,李木子闭了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哦......”李木子撩了撩头发,有些心虚地咂咂嘴,仍是不屑一顾,“那又怎么样?”
“如果他不管你的话,大可以把你丢下去,那到时候没有任何躲避经验的你,说不定会被胡老三擦枪走火的子弹直接爆头,”江驰顿了顿,继续说,“可我队长抱着你一起滚在地上,用肩膀给你挡子弹。”
李木子知道。
她知道,警察的确在关键时刻把自己护在身下,比自己那死鬼老爹厉害多了。
但要让她真的对那个警察说出什么感谢的话,她真的做不到,连开口都觉得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她长这么大,听着自己死鬼老爹对自己言传身教的打骂羞辱,听着街坊邻里明里暗里的指指点点,听着老师同学的排挤和忽视,听着身边一起玩的社会浪仔们吹牛打屁......
她什么都学了,学到了抽烟喝酒,学到了反抗自己那死鬼老爹,学到了逃课泡吧说脏话。
就是没学会怎么感谢人家。
她知道要说谢谢,但她从来没实践过。
她知道要说对不起,但她从来没实践过。
.
李木子咬着嘴唇沉默了好久。
江驰坐在她对面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了。”江驰开口问道。
“我知道,”李木子再次抬眼,小声说,“我知道你的队长救了我,但是......”
话到最后声音已经小得快要听不见,江驰不得不微微向前倾身。
他听见李木子带着哭腔的声音似乞求般说:“我不想留案底......”
.
许愿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江驰伸手给李木子擦眼泪。
“哭了?”许愿弯腰看了她一眼,“怎么回事。”
之前不是还顶嘴来着吗。
“她说,”江驰解释道,“她说她不想留案底。”
李木子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哭,但她好像觉得,自己的确是做错了什么事。
她顶着一头白绿相间的挑染,在这片只有寸头或是短发的警察堆里显得尤为突兀。
许愿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五岁大的小姑娘,无奈地在心里叹了口气,从兜里拆了包纸出来,半蹲下去,掰过李木子的脸,让人直视自己:“不想留案底?”
李木子闭着眼睛,呜咽着点头。
“那就配合调查,你只有十五岁,未来还有无限可能,”许愿不容置疑地说,“我希望你态度端正一点,今天现场提取到的大量毒品残留已经充分证明你和一起吸贩毒案件有关,主要嫌疑人已经被我们控制住了,如果你不想年纪轻轻就去监狱里蹲几年的话——最好把你所知道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
.
焦灼,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了空气里的每一个因子。
许愿当然是吓唬李木子才那样说的。
黑夜里的天空忽然沉闷下来,在这个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晚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而后瓢泼大雨突然在某一时刻席卷了整个滇城市区。
晚间新闻的财经频道正有条不紊地播送着近期的要闻,女主持人端庄大气的声音从某户人家的窗棂间飘荡而出:“......截至本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4.57亿,较2009年底增加7330万人;互联网普及率攀升至34.3%,较2009年提高5.4个百分点......”
街上老大爷的旧录音机嗡嗡地唱着十九年前黎明的那首《今夜你会不会来》,公安局门口的流浪貍花猫带着一身脏水窜进了支队的前台大厅,在保洁阿姨刚拖过的滑溜溜的地板上撕心裂肺地尖叫。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有人听新闻,有人听录音机,有人天天擦地板,乐得自在。
但也有人,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中度过。
就比如说......
某些趁着夜黑偷摸吸粉的瘾君子,打火机一起一落,锡箔纸将手指狠狠烧伤,大脑神经被暂时麻痹,然后变成一个眼里只有利益和欲望的亡命之徒,变成一个疯子傻子,到最后,或死在烂泥里,或死在刑场上,总之都是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