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重燃(208)
那一枪下去得多疼。
江驰将手放在病房门的门把上,轻轻转动,门吱呀一声开了,透出里面的光线,病床上的人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病号服的右肩处透出几丝血色。
他走过去,眼神越来越令人捉摸不透。
他想问很多问题,比如——你怎么会在车里,邬叶平呢?你那条信息到底什么意思,瞒了我多少事?东狼那边怎么样了,为什么他们能提前知道警方的动向?他们是故意要你替邬叶平去的吗,他们想弄死你对不对?
还有为什么俞队长特意提醒我,说你不可信?你到底几个意思?
千言万语到最后化成一个凌厉的眼神,轻轻瞥向病床上的人。
江驰发现自己还是狠不下心去质问一个伤员,于是只好强压下心头的焦躁和怒气,抽出床头的椅子坐下,静静地盯着许愿手上的点滴,看着它一点一点落下,然后顺着软管流进皮肤里。
他看见许愿的手指轻轻颤动,于是伸手过去捋了捋那只沾满了功勋的右手。
也不算功勋,毕竟那是警察的职责。
之前俞队说许愿不可信,但是江驰看着眼前这只布满枪茧和伤疤的右手,觉得俞队弄错了,拥有这样一双手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背叛战友和国家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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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队长的手托在手里,像托着一枚一等功奖章,他捧着的不是队长的手,而是一块稀世珍宝。
但是......
“我不跟伤员计较,俞队说你不可信,”江驰看着队长紧蹙的眉心,语气淡然,隐隐有些咬牙切齿,“等你醒了,我要审你,我要你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你在东狼身边的这段日子,到底他妈发生了多少事,为什么连他们都能找到旅店里来了,为什么你跟他们走了以后,整个事态都变了。”
第 73 章
数个小时之前。
当时现场几乎混乱一片,江驰愣在原地缓了好久才回过神来——报废黑色轿车被消防拆解了一半,医护爬着梯子带着救援装备上去挪人,挪到一半才发现驾驶座上人的双脚被铁链紧紧焊在油门和离合两侧,也就是说,那群贩子从源头上阻断了这人踩剎车的可能性。
如果江驰在警车里没反应过来,那么两辆车都会以侧翻滚下环山公路的结局告终。
后来消防拿着破拆工具拆掉了铁链,驾驶座上的人被安全挪下,医护人员为了确认受伤情况不得已用剪刀剪开那人脸上蒙着的层层黑布。
“等一下!”江驰突然拦住医护。
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块蒙住那人脸颊的黑布不应该被扯下,或者说应该由他来扯下。
他现在终于明白方才在环山公路边将将欲着之时突然闪过的那一瞬间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
车上没有邬叶平。
车上的人是贩子们的替死鬼,贩子们摆了警方一道,交易是假,置人于死地是真。
江驰眼皮跳了跳,而后用身体挡住后方队员的视线,看着医护给担架上的人连心电图。王辉处理完头皮上被车子蹭破的伤口就扒着人群挤到了前面,戳在江驰身边,一眼过去差点喊出声。
“嘘,”江驰捂住他的嘴,“毒贩的人估计还在附近,别露陷了。”
“明白。”于是王辉朝身后的其他人眨了眨眼睛。
许愿替邬叶平出面的事实已经成立,江驰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不明白许愿那条短信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劝警方放弃任务,然后呢?然后队长就自己一个人被贩子焊死在驾驶座里,从山上一直顺着环山公路往下开,直到车辆失控侧翻跌出海拔1600米的大山,然后彻底消失在密林之间吗。
那群贩子真厉害啊,不管警方来不来,许愿都已经走上了死路,警方来了,那就顶着警方的车辆一起掉下去同归于尽;警方没来,许愿也一定会命悬一线,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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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里很安静,窗户被关紧了,空气有些污浊,泛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同消毒酒精的味儿混杂在一起,有种说不上来的窒息感,江驰过去推窗户,却发现这间病房的窗户早已锈死,手一摸便沾上红褐色的铁锈。他只得重新拉上那块有点斑驳的蓝色窗帘——这家医院的风格好像自江驰记事以来就从未变过,白底绿漆,绿漆随着年代的更迭而渐渐剥落,白墙上残留着贴画的泛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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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滴一滴一滴顺着软管流下,江驰挨着许愿的手,觉得异常冰冷。或者说是自己的心异常冰冷,一下子凉了半截,他突然开始思索如果今天大家都没有这么幸运,如果自己据理力争让警方这边取消了任务,许愿会怎么样,会开着只有油门没有剎车的黑色轿车,在一片荒无人烟的山腰上,在贩子们的监视下,直直冲出环山公路,摔得粉身碎骨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之前旅馆一别,岂不是成了两人的最后一面......
一股后怕悄然涌上心头,江驰很少这么怕过了,他总是坚韧的,只有战友的安危才能牵动他心里那根名为悲怆的弦。
“江驰。”一声低低的轻唤。
江驰瞥一眼病床上的人,发现这人已经睁开眼睛,正用一种怀疑人生的眼神看着自己。
“醒了啊,”江驰把许愿的手塞回被子里,将自己的心思用淡然的话语掩饰过去,“还以为你起码得睡到明天早上。”
许愿没看出江驰的心思,只让江驰帮忙把床摇起来。
他以一种有点轻松的雅痞姿势靠在床头,眉心却习惯性微微拧着,不知道是不是麻药劲儿过了,肩上被子弹打出来的窟窿有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