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重燃(42)
余芳不肯闭上眼睛。
“看着我的手指。”陆风引伸出食指,在余芳眼前定住,而后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从左边一点点挪到右边,又从右边一点点挪回最初的起点,慢慢将余芳的视线聚焦在手指指尖的一点上,就像催眠似的。
当然这并不是催眠。
“放松一些,如果你觉得眼睛酸胀难受,可以闭上眼睛,”陆风引轻声说,“这是很正常的,当人的视线集中在某一点的时候,会短暂地忘记一直睁眼所带来的眼皮沉重感,而人眨眼的次数也会相对降低,但当你回过味来,或许就会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眼周的疲惫。”
余芳眨了几下眼睛。
陆风引继续说道:“听我说,你已经进入放松状态,额头、眉骨、眼睛、鼻梁,都在慢慢放松,然后......深吸一口气,你觉得自己很平静,身边的一切都在变得温暖......”
“闭上眼睛,”陆风引再次说,“放轻松。”
余芳真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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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驰呆立在门边,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很玄幻。
陆风引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娓娓道来的叙事感,光是听着就让人有种全身心都在放松的感觉,不像身边男人们(例如许愿)那般五大三粗。
难怪能做神经内科主任兼心理治疗师,跟这样的人相处,随时随地都像被一缕清风包围着。
陆风引朝许愿看了一眼。
许愿眼里有些疑惑。
“你让我过来,就是让我来观摩你做法的?”许愿的脾气一如既往地冷,用口型说道,“这个案子很关键,案发现场还没跑完,我没多少时间在这儿耗着了。”
陆风引不语,倒是朝许愿微微一笑。
而后他突然将放在余芳面前的手指撤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余芳。”
“年龄?”陆风引又问。
“三十六。”
“你是滇城本地人吗,”陆风引道,“放轻松,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是。”
“你是不是有过毒瘾?”陆风引语气平缓,“回答‘是’或‘不是’。”
“......我,我,是,是有。”
听见余芳的回答后,陆风引朝许愿使了个眼神。
许愿几乎是立马便读懂了那个眼神,于是拉着江驰一起上前去,顺便对江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陆风引则继续问道:“你之前是不是去过外地,并在外地结识了你的毒友?”
余芳不断地点头:“是,是的。”
“来,睁开眼睛,”陆风引轻声说,“告诉我,他们叫什么名字。”
他的声线极具蛊惑性,那是一种温柔到可以让所有人为他打开心扉的声线。
是独属于优秀心理治疗师的最佳声线,像涨潮时漂浮在海水上的一根原木,像胶体中发生丁达尔效应时出现的一条通路,抑或是......寒冷的冬日里绽放出的第一缕光。
“他们......”余芳发起抖来,但这次由于陆风引使用了一定的专业手段,故而余芳的情况尚能够控制,“他们,他们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许愿和江驰对视一眼。
江驰有些疑虑,于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许愿的肋骨处。
许愿很快明白了江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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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要再给她看一次照片?”许愿对陆风引耳语道,“但我怕她再出现和在审讯室里时一样的情况;再者,你这样取证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具有引诱性取证嫌疑,根本就不合规。”
陆风引顿了顿。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取证了,”陆风引回怼道,“这是常规的脱敏治疗手段,你们公安系统审讯嫌疑人的时候又不是没用过类似的方法。”
“那叫测谎,本质上不一样。”许愿说。
虽然只是一句调侃,但两人还是笑了。
许愿从兜里摸出A级通缉犯的照片,手指摩挲片刻,沉思一会儿,又把照片塞回兜里。
当他再次将手拿出来的时候,手里的照片俨然换成了另外一张。
......一张陈旧的,带着老照片斑驳印记的,已经模糊了大半的照片,照片的背景是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以及大大的红太阳,一看便知是老照相馆特有的风格。
许愿一声不响地把照片递给了余芳。
余芳先是沉默,而后是止不住的痉挛和颤抖,双手直哆嗦,牙尖紧咬着下唇。
照片里有一辆婴儿车。
婴儿车的左侧站在一个女人,女人穿着老式的港风连衣裙,一头波浪卷,似乎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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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抹笑容穿越光阴,穿过遥远的十五年,最后在滇城的某处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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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我的,是我的!”余芳大叫起来,疯了一般地左右摇晃,照片被紧紧地攥在她手里,“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出来看看妈妈啊......”
陆风引在一旁架着余芳,颇为幽怨地瞪了许愿一眼:“瞅你干的好事。”
许愿没有理会陆风引的抱怨,看了余芳一眼,便快步走出病房。
他利落地拨通一个号码,很快,电话便打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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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准备审讯周善,”许愿紧盯着病房内余芳的一举一动,“让王辉去主导审讯,审他之前先晾一会儿,攻破心理防线......对,告诉周善,他头上长草了,就这么说。”
江驰跟在许愿身后,心中了然。
他上前轻轻戳了戳许愿手肘,比划道:妇幼医院。
不论怎么说,周善是在钏岛时同余芳结的婚,户口是骗不了人的,而后两人又迁回了滇城,在滇城盘下欢夜城KTV后的一年里协议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