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阑(210)
“我听到的消息是叛军暂且没办法顺利南下, 双方正在僵持着, ”严放用湿帕子给源尚安擦了擦额角,“所以陛下那边也松了一口气,目前看来顺利平叛只是时间问题。”
他本以为这话说出口之后源尚安应该高兴些,毕竟叛乱平定就意味着他能有翻案出狱的机会。
出乎他意料,病榻上的源尚安却是闭着眼,沉痛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源尚安道,“打仗就是在烧银子, 但是眼下国库算不上充实。耗下去对我们来说弊大于利,就算将来赢了叛军,可已经没有财力来恢复生产安抚百姓了。”
严放眨了眨眼,他当然不会算这笔账, 只觉得源尚安是否太奇特了些。
旁人唉声叹气、焦头烂额的时候, 他云淡风轻处之泰然,轮到其他人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的时候, 他却又愁眉不展。
他实在是搞不懂这个人了。这个人的悲喜似乎早已超脱世俗。
源尚安不知他所思所想,只又道:“汾州、汾州呢?你不是说,汾州太守郑化从前与贺真交好吗……”
严放挠了挠脸:“好像没有什么大动静吧,或许他也在观望着。”
观望着局势,看谁赢面大,然后选择支持谁。若是贺真势不可挡,那他就举起大旗对抗朝廷,若是魏军攻下并州,那他就刀锋一转,捅向自己的昔日好友。
源尚安道:“既然他还在犹豫,那就还有争取的机会。应该、应该尽快派遣能言善辩之人前往汾州游说,劝郑化深明大义,效忠陛下。”
无独有偶,战事胶着之时,前方同样也想到了邻近的汾州。
卫襄伸出布满老茧的手烤火:“咱们赢不了,可那老东西也没那么顺利——少将军,你不是说这样下来咱们必赢吗?”
源素臣神色深沉:“但是能减少损耗,还是该尽量减少损耗。”
李青陵实在不是善于用兵之人。若是他作为部将得到了上司的详细规划,或许他能够执行得不错,可是一旦让他成为了一军之主自作主张,他就开始安排失当一筹莫展。
夜袭之后敌军大为震撼,士气低落了不少,正是乘胜追击的大好机会。可没想到李青陵和贺真几度交手有胜有负,时至今日居然还没什么新的进展。
洛阳那边仍然选择把他这么个庸才捧上了天,温琳领头上奏说贺真身经百战且来势汹汹,本就不可能迅速取胜,如今能抵挡住他的攻势已是大功一件。
城中不少文人墨客也来凑了热闹,据说写了许多歌咏诗篇万口相传。
卫襄嘬了口冷掉的烈酒:“……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最起码汾州那边暂且还没有倒戈相向。”
源素臣突然问:“汾州太守郑化和贺真好到什么地步?”
卫襄顿了下,暂且从嘴里拽开酒壶:“早早就结为姻亲的关系吧,他闺女早就嫁给了贺真儿子。”
“但是汾州暂时没有动静,”源素臣道,“他和贺真之间要是真那么坚不可摧,现在早就该起兵相助了。既然他没有动手,那我们就还有争取机会。应当尽快派使者前往汾州晓以利害,把他拉到我们这一边。”
“派谁去合适?”卫襄问。
一众部将都要忙于战事,源素臣自己也是抽不开身。
“要说能言善辩之人,我倒是认识个,他嘛……”
源素臣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说谁,忽地一愣止住了声音。
卫襄话听了一半,正要问个仔细:“他现在在——”
火苗的影子在眼眸里跳动不歇,源素臣盯着炉子,心神像是被料峭春风冻结住了,一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如今在地牢里,不知正受着怎样非人的折磨。
卫襄碰了碰源素臣的胳膊:“怎么了?他不愿意去还是怎么了?”
“……没什么。”
卫襄眯起眼睛似有所感,在火炉旁也想起了过往:“这位是少将军的故人吗?”
“算是吧,”源素臣道,“日后若是有缘,我把他引见给您。”
被他念叨的故人如今躺在病榻上,两眼空荡荡地望着囚室漆黑的屋顶:“拖得越久,变数越多啊……”
严放听他声音发沉,不禁伸出手来探他的额头,果真有些低烧:许是感染了风寒的缘故。
“……您别管这些了,我去给您拿药来,”严放道,“那些话您就当做是故事,随便听听也不必往心里去。”
源尚安却握住了严放的手:“你、你能见到陛下吗?”
严放一愣,心说你是不是病的已经有些发昏了,自己不过是个无名小卒,哪有资格面见天子。
“贺真这么多年来没少筹谋,他的安排绝不仅如此……”源尚安喘着气艰难道,“从李应蕖专权时,他就想着暗中动些手脚。我看他在暗处还埋藏了很多人,若不及时清理,怕是、怕是……”
他话没有说完,人却彻底昏了过去。
严放大惊失色,连忙跑过来抱住源尚安:“大人、大人?!大人您醒醒、醒醒!”
回答他的只有呼啸风声。
卫襄身上被烈酒催得直冒热汗,他推开营帐,冷风呼啸而来,他轻轻嘶了声:“社仑这小子也是个气性大的,上一回吃了亏之后就想着讨要回来,可惜我们日夜警戒,没叫他逮着机会。”
“但是少将军,我总觉得他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源素臣紧盯着帐外,没有说话。
卫襄把最后一口酒饮尽:“今儿个押送粮草的人呢?怎么这样子慢。喂——”
他叫住巡逻的小兵:“那个押送队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