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尘封匣[综仙侠](8)
他想……抹去那双纯黑眸中的泪水。
既然做不到,那末——
这最后一眼,就对她,微笑罢。
别害怕,那笙,死亡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纵然是七海连天,也会干涸枯竭;
纵然是云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
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合,来了又去
——有如潮汐……”
意识渐渐消失,耳边响起了同伴们天籁般美丽的歌声。传说中,这首《潮汐》是当年海皇纯煌在少年时,为送别友人白薇皇后而作。
炎汐漫长的生命中,几乎从未唱过这首歌,他从无意去分辨曲中的甜蜜和艰涩。但此刻,到了生命的尽头,却情不自禁地忆起那动人的旋律。
请你带着我的祝福,继续……走下去。
那笙。
任性
——这里就是中洲人梦中的云荒桃源?
简直是人间地狱,是场难以想象的噩梦!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少女那双纯黑的眼睛里滚落出来。人族不像鲛人,能够坠泪成珠,透明的泪水“啪嗒”掉在地上,立即沾染泥尘……
趴在逝者的身上,柔嫩的唇瓣咬得几乎要沁出血,然而主人并没有在意——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难道不是为了光明和希望才来到云荒的么?为什么、为什么只给别人带来了更深重的灾难!
可炎汐他甚至并不是“别人”。
他是、第一个为她而死的人。
[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多的磨难,不必担忧,你不会有危险,而那些人……他们的牺牲是有价值的。]蝼蚁的价值,不正在于牺牲么?
在鲛人永远地阖上那双碧色的眼眸后,那个声音终于响起,姗姗来迟,正如此刻初春的朦胧细雨。
那笙抽噎着,抬起被烟火熏得灼热的面孔,感觉到水滴在眼睛里,很不好受。但奇妙地,竟让她本是流不尽泪水的眼眶变得干涩。
少女缓缓跪坐起身。
“我要怎么样才能救活他?”她狠狠抹去眼角的泪水,嗓音极低,本如葡萄般清亮的眸子黑而空洞,死死盯着死去鲛人的胸口。
那里破了个大洞,劲弩横穿了他的心脏。
雨帘愈发密集,将残垣中将熄未熄的火势压下,方才还在炙烤下滋滋作响的木材冒出白烟,让这场地狱般的噩梦更显得不真实起来。
良久,她终于得到答复。
[这是逝者的宿命,即使是“神”,也无法插手蝼蚁的轨迹啊。]神嗤笑着,轻飘飘地反问道:[难道你以为,从眼眶中滚落出来的,就真是星辰?]
有着纯白灵魂的少女啊,多么天真。
这是一场永远安全的冒险,命运当然会给予她最好的东西,代价由旁人偿还,直到旅程的终点。
那笙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脑海中浑浑噩噩,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
她微微低下脑袋。
伸手,去触摸逝者的手。
鲛人的体温一直是冷冷的,不像人族,会在死后随着时间推移慢慢失温、僵硬、变得青白可怖……他如今看上去仅仅是沉睡着,很安详。
少女将自己温暖的脸颊贴在逝者俊美的下颌,最后轻轻唤了对方一声:“炎汐。”炎汐、炎汐、炎汐……她其实还想叫他好多遍,好多好多遍。
——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呀。
可我却无法将你从远方唤回来。
右手的皇天戒指静静散发出美丽的光芒,又温暖、又预示着不祥。沧流帝国的风隼马上又会带着大批将士卷土重来,这一次,她又要依靠谁躲过去呢?
是臭手、是太子妃姐姐、是西京大叔……还是那个冰冷又傲慢的鲛人少主?炎汐独自冲出去引开追兵时,她着急地让他不要去,去了,苏摩要怪你的!
她还记得炎汐有多尊敬苏摩。
更知道他一心都念着鲛人复国。
那时火光映红天空,死亡的脚步近在咫尺。可忽然间,复国军左权使笑了笑:“那就让少主责怪好了。”
他当时的神情,明明还有话想说的。
然而一语未毕,足尖便点着堆积如山的尸体,穿过扑来的滚滚浓烟,冲入烈烈燃烧的火中……等那笙再次见到对方时,他已奄奄一息。
回忆被雨水冲刷,徒留满地泥泞。
少女在灰烬里拥抱鲛人冰冷的身体。
[走罢、走罢。往前走,莫要回头……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并不是他,他正在远方的王座上等待着你呢!]那个声音催促着那笙。
神知道,她会熬过去的。
天真的少女,爱恨来得快去得也快。
命运的安排总是步步紧逼,那些使命和责任,会将她一点点推向那个声音代表光明和希望的美好未来……
如今不过是为一个渺小的过客悲泣。
但这份善意和爱,终究会分给其他人。
那是亘古不变的星辰映照下的宿命,它既沉重又无形,凡是在群星闪耀中显现阴影者,皆披上了宿命的华裳……神笃定地等待着。
“我这一生,也就任性那么一次而已。”
仿佛听到逝者的声音,说出那没被说出的后半句话,那笙闭上眼睛轻声低喃,缓慢地重复道。
[什么?]神问,语声低沉。
明明没有形体,却带着高高在上因此看破红尘的悲悯,“望”着那颤抖着的纯白灵魂,因为承受痛苦,它在无声地落泪。
“我这一生,就偏要任性那么一次。”
纯白的灵魂不再战栗,它发着光,消散。
[——不!]神明发出难以置信的嘶吼。
然而这片迷雾中,已无通灵者能够分辨。
唯有温热的血迹,蔓延至肮脏的灰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