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临天下非我愿(41)
宁辞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她不该轻易做决定,阵亡二万将士,是她这个指挥使的责任。
这将是她一生都难以磨灭的污点,八万条性命,她难辞其咎。
祝余这座孤城如今已然走到了劲头,被合剿保卫,孤立无援,宁辞知道必然再守不住,她向太守提出了假意献城投降的做法。
太守不同意,这么做太危险了,宁辞很有可能有去无回。
两方争执之间,一道粗犷的嗓音传来,宁辞闻声望去,谁成想那位孟宸将军居然真的在几日之内就杀到了祝余。
“想叛就叛,想降就降,我离国的兵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外人说了算了?”
宁辞抬头,看清了他的真容,高大魁梧,五官深邃,这就是孟宸,离国虎将。
他为人沉稳坚毅,精通兵法,英勇善战,曾多次兵行险着,以少胜多,是离王真正的亲信,更有从龙之功傍身。
她知道对方的地位,自然是不会忤逆对方,只低声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宁辞原本只有七成把握,如今孟宸及时赶到,若他肯配合她,两人扭转战局便会多加一成胜算。
“什么意思?”
她做了个请的手势,请孟将军进了他们平日内议事的大堂。
与此同时,谢谙带人席卷了祝余附近几座小城池,他的伤一直都没好彻底,新伤总是覆盖旧伤,时间久了,有了炎症。
随行的军医替他包扎好伤口,盯着他不要操劳过度,不要剧烈运动,又料到他不会听,叹了口气。
裴寂在一旁,面色不善。
“放弃吧,你护不了她。你不该管的,这不是我们能管的了的。”
他不接裴寂的话,侧头看向一边。裴寂又绕到他身前,气道:“祝余虽难打,与你的谋算而言,却无足轻重。如今你要了它,就相当于在离王那里埋下了祸根,与虎谋皮本就不易,如今更是难上加难!来日伐昭功成,他肯定会和你重算这笔账!”
谢谙看着对方的眼睛,声音慵懒却带着势在必得,唯我独尊的气魄。
“若真走到那一日,整个天下的权力重新洗牌,你觉得,谁能成为最大的赢家?”
裴寂看了他一眼,不继续规劝了。
“我竟没看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
谢谙唇角的弧度微微勾起,笑容妖冶。
他嗤笑道:“她什么时候能不把剑锋指向我呢?”
剑锋不指心上人,裴寂明白他意有所指,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你是她的心上人?”
话一出来裴寂就后悔了,但也收不回了。
谢谙挑眉,莞尔一笑:“你看,你都知道的事情,她却那么迟钝。”
他望着夜空之中,那轮月,月牙弯弯,一如她的眉眼。
鼎元三十二年,离王于竹亭阁密会西风将军,二人共议伐昭细节,离王以祝余一城为让,双方成功结盟。
竖日,祝余派出骑兵突袭,惨败。西风将军正式发兵,祝余无援军,西风将军不费吹灰之力夺下祝余城。
没有后援,即使城池再牢固,失陷也只是时间问题。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东西,可偏偏帝王心就是这般难测。
消息不知从何传出,谢谙以利诱导离王弃城,祝余城中的百姓骂声一片。
俘虏
骂帝王无情,可怜百姓无辜,何至于沦落至此。
治理天下者,若连一城都护不好,那黎民百姓又要如何相信他能守护好一整个国家呢?
宁辞有时候也是真的不懂这些坐在帝王宝座之上的天家人,究竟是何种心思?
孟宸在到达祝余的第一天就接到了天子急召,离王的命令加急而来,宁辞心底隐约升起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他刚接受宁辞的提议,宁辞还没来得及部署下去打好配合,对方就被迫绕路北上,说是要立刻与水师汇合。
宁辞前路后路都被断死,几乎是走到了绝路,她和李莽召来了几位将军、督军前来商议,一番讨论下来,得出了最终结论。
“假意投降对我们来说还是上上策,虽然铤而走险,但值得一搏。”
宁辞以孟宸名义请谢谙于辰时至微尘里一叙。微尘里是衮州城内的第一酒楼,隶属凉国。衮州与祝余接壤,这是目前她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地点。
到了时间,谢谙带着卫队前来,经由下人引领进了微尘里,酒楼的名字取自一句诗。
“一微尘里三千界,半剎那间八万春。”①
酒楼的老板是宁辞父亲早年带兵打仗的手下遗留在世的女儿,比宁辞年长几岁。名字还是以前托宁辞取得,寓意十分美好,微尘中的三千世界,剎那间的八万春天。
当时父亲问她道有个部下埋骨沙场,只留下一个女儿,父亲想接济一下对方,听对方说有开酒楼的念头,于是来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
彼时谢谙也在,宁辞脱口道微尘里时,他也不约而同的想到了这句诗,寻常酒楼大多起些俗气名字,想着聚财,宁辞偏偏喜欢附庸风雅。
谢谙想到从前,蓦地笑了。
天边明月照沟渠,无人知我心悠悠。
他面前是一扇木质高门,一双龙凤雕刻的栩栩如生,门前早已有人在此等候,是一位侍女,专门引他前行。
穿过高门后,入目是一排石子路,走过几条羊肠小道,紧接着又是几个拐弯,来到了一条游廊,廊外是一片小花园,栽种了许多芙蕖。
再向前走大概十几步路的距离,就来到了亭台。
侍女打开最里面的一扇房间,往前做请的手势,道:“将军,指挥使大人就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