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夜陷落(43)
医生说, 得通过康复训练慢慢修复,但能不能回归到从前的行动能力,不能给出定论。
他交叉着手指正襟危坐地告诉她:“Waiting for a miracle.”
当一个医生告诉你, 需要等待一个奇迹发生的时候, 其实是在给你判“死刑”。因为他无法直接残忍地揭示出事实,所以只好用一些美好的词语作为修饰, 好让人接受。
明竹不傻,可偏偏又傻瓜一般地信了命运一次,信了他“奇迹”的存在。
可事实, 终究会扇人一个响亮的巴掌。
王团长打来电话的这天,已经是明竹手术完三个月之后了。
白桐要忙教务上的事, 先行回了国,明竹一个人在康复中心,许翊林也来过一次,他们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了谈这十年里的所有心路历程。
日子在指缝之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每隔一周去一次琴行,不买琴,只买单次的体验,她拉琴,老板就在一边听。
半分钟,三个月,她最多坚持半分钟。
老板是个懂行的人,一眼就看出了她手腕的伤,说真是可惜。也就是那天之后,明竹再也没去过琴行。
她握着电话,告诉王团长,手术失败了,没办法再拉琴了,这辈子就这样了。
说完之后,王团长陪她一同沉默,良久良久,她说,“明竹,还会有别的出路,别自暴自弃,如果你有需要我的地方,就联系我。”
明竹笑了一声。
她哪里需要什么帮助呢?手腕里面的一道筋还在血肉里绷紧撕扯,它叫嚣着骂她徒有妄想。
她笑着回答说,不用,各人有各命,得学会认命。
毕竟,命运是最神秘的,你永远也猜不透它想在你面前摆上一道怎样的菜肴。
王团长知道她这要强的个性,叹了口气,她说,我不劝你,你想清楚了就行。
明竹说,好。
她和王团长道了别,挂了电话。
白桐和沈云近的短消息也在当天到访,她手机连续震了震,两个人在群里问她康复得怎么样,她撒了谎,说没问题,都很好。
而发完了消息,却去找护士办理了离院手续。
她准备回国了。
收拾行李时,她在通讯录里找到了一个号码,发了条短信。
到机场时是晚上,只剩晚班机,凌晨出发,预计在隔天的傍晚抵达北林的中心机场。
凌晨,旧金山的天是灰色的,不是深不见底的黑,反而闪烁着星星,地面光束笔直打上去,那几颗斑驳的星光便被略微隐藏了,云在灰色的天空上浮动。
风很大,她坐摆渡车过去时,裹紧了自己的大衣。
随机选定的位置就在窗边,她隔着窗子触摸了白灰色的天,不禁在想现在的北林是怎么样的光景。
飞机起飞,只剩轰鸣。
她闭上眼睛,记起来了那场持续了几天几夜的大雨。
整整飞行了二十多个小时,明竹断断续续地睡了好几个觉,梦里是从没去过的太华山,她和一群人规范地走索道登山,接着天不合时宜地下起了雨,队伍里有个人打了电话给了救援队,他们一车人便在救援队的带领下一块儿平安下了山。
梦里,没了捕猎物的陷阱,没了在黑夜里泛着暖黄光亮的茶室,没了对她的撩拨视而不见的那双薄情眼睛。
明竹忽然就被惊醒了,喘着大气。
恰好走在边上的空姐微微抖了一下,她走过来,问她:“小姐,怎么了?是不舒服吗?”
明竹知道自己的失态,摆了摆手,说没事。
空姐微笑点点头,“好的,我们的飞机即将落地了哦,您做好降落准备。”
明竹说好,谢谢。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雨,明竹喝了半瓶水才完全缓过神,同时,她发觉一件事——原来,没有他的现实,会成为噩梦。
她看看手机,短信没有得到回复。
下飞机时明竹仍是头脑昏昏,机场外,雨大了。
她拉着箱子停下来,心口被堵着,喘不上来气。
伸出手去摸烟的时候才发现手也是哆嗦的,左手和右手都不受控制。
风把火光吹灭了好几次,她手一直在发抖,指腹滑落下来好几次,她向后撩了把头发,再低头尝试时,却从侧面响起了一道声音。
“我来。”
第52章 52
季望舟的脸居然有一天也会变得让她熟悉而陌生, 她愣住了,烟咬在齿间,又听见他说:“吸气。”
她动不了, 心脏膨胀地太快,不负重压。
齿间的烟就在下一秒被夺走了。
他的头发剪短了,整个脖颈完好地暴露在空气中, 侧脸一样的凌厉, 他鼻子一吸, 火光便在他嘴边亮了一下,随后,有青白色烟雾漂浮起来。
被风一吹,散了。
明竹手还是哆嗦, 他便把着她的手腕, 把烟夹在了她的食指和中指之间。
他说:“拿稳。”
明竹只是点了点头。
可她一口也没有吸进去, 呼吸沉滞。
他们在雨幕无法降临之处并立,她看着他, 他却始终沉默。
过了一会儿,才问:“送你回哪儿?”
中心机场一如既往得热闹,熙来攘往, 无数行李箱滚轮发出嘈杂的噪音。
长时间不安稳的睡眠让明竹腿站立不稳, 快倾倒的一瞬被他扶住了肩膀。
一口没抽的烟又被夺走扔了。
“不抽的话我们就走。”他撑开了伞。
明竹一下又一下喘着气,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能被他搂着进了车里。他一滴雨也没让她淋到,反而是坐上车后,明竹看见他另一边的肩膀都湿了, 灰色的衣服尤为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