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仁(10)CP
江南树在池侧跪坐,将手一挥,旁侧弟子捧来两个托盘、摆在池边。一盘是衣裳,另一盘中摆着几样点心,都是吴郡出名的甜糕点。
孟微之将自己全浸在汤泉中,再冒出头时长发已湿漉漉地贴在后背上。他走到池边,抹了一把脸,抬眼望向江南树。
眼瞳赤金,看得江南树一恍惚。
鬼使神差般,他伸出手,去碰孟微之额前的红痕。那痕迹如同一枚火焰,烧在凡人皮肉上,鲜艳又扎眼。孟微之自顾自吃糕点,也没制止他,他不由地得寸进尺,凑近了一点,轻轻摩挲那一块残痕,手劲大了些,仿佛想要将那红痕擦去。
没一会儿,他就挨了孟微之一巴掌。
这一巴掌甩得毫不留情,江南树的手被干脆利落地打掉了。他立即清醒过来,轻咳一声,轻飘飘地说了句得罪。
孟微之还在嚼糯米团子,一双摄人心魄的赤金瞳无波澜地盯着江南树,道:“今天我们碰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双面大公。”江南树回忆了片刻,“依我看,这是个被百姓错当成神的妖鬼,吃了多年香火,倒也不做乱。你先前为救陈氏子,惊扰了这妖鬼,于是无穷祸患生出。”
“我一直听闻,仙门百家都爱惜羽翼,不愿擅惹因果。”孟微之继续问道,“你倒是热心,肯出手除此妖鬼——所求何物?”
江南树笑起来。
“仙门百家爱惜羽翼,可我是个魔。”他托着下巴,低下眼看孟微之,“魔物所求,皆是起于执念。那妖鬼确是因吞了神魂才如此强大,看来神魂是好东西,我也想要。”
“你接不住的。”孟微之一顿,“难道你的执念,是成神成圣?”
江南树不置可否,说:“有别的问题吗?”
孟微之一想,魔物的执念是其生门,也是其死穴,一般不会随意告诉他人。
他最后问:“你认得我?”
“认得。”江南树将放袍子的托盘向他一推,“孟十四和大天尊,我都认得。”
孟微之这千年来在凡尘游历,见过许多人,从来不记人名。重逢二三,倒也正常。且他这双眼与天目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凡是看过的人都不会忘,再见时便能认出来。
“那你呢。”江南树道,“你可认得我?”
听到这话时,孟微之刚从汤泉里出来。袍子还没系上,他周身灵气与热气冲涌,又被江南树的目光灼了一下。
“不认得了。”他老实地说。
江南树摆摆手,说了句“倒也罢了”,而后站起身。孟微之穿戴好了,正愁没有干燥的素布遮脸,江南树递过来一条带子。
“多谢。”孟微之接下来,“江道长今日招待我、为我解惑,鄙人感激不尽。”
他抬手化出自己的法器锁呐,别回腰后。
“但若你想得神魂,我绝不答应。”
*
回到平泉寺时,太阳都快落下了。
孟微之一推开门,就见南乡子盘腿坐在神台上,似乎正与人在灵台方寸传讯。他干脆退出去,在南大街转了一圈,确认城中安好后再折返。
进了天王殿,他见南乡子正用力按眉心。
“怎么了天玄。”他问,“天庭......”
“初元。”
孟微之抬头,对上南乡子肃然的目光。
“在虫岭,在万仞台,”南乡子正色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大事瞒着我?”
第7章 前尘入梦
孟微之回身,徐徐关上门。
“你是说虫岭之战?”他道,“救苦果然还是告诉你了。”
“两千余年前,虫岭之战就在万仞山下结束。”南乡子跳下神台,走到孟微之面前,“从三清境到大罗天,所有仙神都相信,此战因叔山欲夺伯命掌控的虫岭三千里而起,以二神两败俱陨、江桐平乱成主神告终。”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看向初元。
“怪我上你的当,信你当时正在沉眠、未曾参与此事。今日我刚从孟如海那处得知你在其中究竟扮演何种角色,才明了......为何是吴郡,为何是如此。”
天玄仙尊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孟微之却不怎么在意一般。他若无其事地点了神台上的油灯,用指尖靠近那腾着一点热气的火,抬手扯下了覆在面上的白衣带。
“你自己说,叔山和伯命的陨落,究竟是怎么回事?”南乡子在身后道,“天庭这几日都在查明此事。你可知道,那双面大公......”
“不错。”孟微之淡淡道,“是我杀了他们二人。”
南乡子已知此事,却还是愣住。
“初元......”
“不好了!”有人在殿外拼命拍门,“十四,十四你在不在?我家琅珰不好了,求你快过去看一看!”
孟微之一皱眉,边在面上缠绕白衣带边撞开了门。他听出来人正是陈八尺,大声道:“琅珰如何了?”
“梦魇!”陈八尺道,“老天师和二叔都在,而且这一回......”
“这一回怎么了?”
“不只是琅珰。”陈八尺颤声道,“吴郡不少人都陷入昏睡,挣扎不能醒。”
这怪事真是接连不断。
“确是可怜吴郡百姓了。”孟微之轻声道,“这大抵就是我的业果。可我早已预见今日,绝不悔当初。”
陈八尺不明白他为何顶着一张少年面说老朽的谶言,以为他是在念咒,只顾得上赶紧领着他走。南乡子话都堵在喉头,认命地锁上平泉寺正门,也跟了过去。
*
三光宗的老天师立在榻侧。陈丹迟在一旁诵咒,已经出了身冷汗,衣衫都湿透。
琅珰陷在梦境中。他发白的嘴唇不断翕动,一张小脸了无生气,手还紧紧攥着陈丹迟的衣袍,将指甲都按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