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拍卖师(126)
言夏白他一眼。
两个人说笑了一阵,周朗手机响了。他走开去接电话,过了很久才回来,脸色有点奇怪:“我爸叫我过去。”
言夏看住他。
“……他叫我带上你。”
言夏心里十分诧异。以周朗的性子,如非必要,他不会跟她开这个口;特别她和宋祁宁斗法到关键处,再过一周就是石生泉的拍卖会,她这里有多忙他不会不知道——但是他还是开了口。
她心里前前后后想过各种可能,仰头问:“你想我过去吗?”
“想。”周朗眉目宁静得像个走失的小孩。
时过九点,万家灯火。
言夏想起他们在海上的时候。她想如果他不想给出理由,那就不给罢。她总该答应他。她脑子里疯狂运转了片刻,如果她不在,需要有个能够掌控全局的人;需要有人能够代替她站上拍卖台——
“我给孙姐打个电话。”她说。
孙楚蓝会是最好的选择,她会需要这么一个机会为自己辩白。
周朗用力抱了她一下。言夏有种“他在害怕”的错觉。她反手抱住他。过了许久才问:“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言夏盘算了片刻:“你给我一个小时。你去定个代驾。”
周朗进屋收拾东西。
言夏没心情寒暄客套,直接与孙楚蓝陈说利害:“无论我有没有证据,业内没有傻子,现在事情闹大了,公司不可能不在乎舆情,罗言珠做了什么她心里清楚,孙姐,你得把自己摘出来。”
说动孙楚蓝,又草草把手头工作交代下去。
这晚十点出了新的热点:有位藏家出于好奇,用X光照过罗言珠的作品,结论就是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石生泉。
这证实了之前的故事就只是故事。
很多人在网上嚷嚷“反转了反转了”,有人给木瓜网道歉,有人给罗言珠道歉;有人一夜无眠。
罗言珠始终不知道宋祁宁知道多少。
她有很多次想要问,也没有找到机会;她不相信她有这样的运气,能把他一直蒙在鼓里;她看到网上不少人欢呼,说木瓜网股票跌了——那天她开车到写字楼下,在地下车库呆了很久,没有上去。
她不知道宋祁宁是会失望还是愤怒。
那几天宋祁宁回来得很晚,面上总有疲倦之色,但是他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他平静得像一汪深湖;但是罗言珠总恍惚以为已经被定罪;她像是在面对一座沉默的火山。
明天,她想,明天一定要把话说出口,无论结果怎样。
但是这天晚上忽然反转,说X光照下并没有石生泉。罗言珠不知道是不是宋祁宁出了手。
他还是那么平静。
他永远那么平静——她忽然想,十年前沈南音被判决的时候,他是不是也这么平静?她记起来两年前慈善晚会那晚,他似乎是伤到了手。那时候新婚燕尔,她问他怎么回事,他说不小心。
他始终也没有回答是怎么回事。
深夜里平静的呼吸让罗言珠从心底生出恐惧来。她把手按在心口那个位置——那里畏缩成一团。不过也有人说那是胃,心在左边,一点点,和拳头差不多大小。它不会思考,只会永不疲倦地泵血。
而胃会感知你的情绪。
言夏觉得胃在翻腾,幸好她晚上一向吃得少,也吐不出来;窗户开了缝,风吹得有点冷。
周朗似乎是察觉到:“要是困就睡会儿。”
言夏“嗯”了声,伏他腿上。周朗拿羊绒小方毯给她盖;但其实也睡不着。车在漫无边际的暗夜里穿行,没有人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11
深夜的医院很安静。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连消毒水的气味都比平常要淡上很多。护士穿合身的护士服,露出秀美的额头和眼睛。
等在门口的是周奕辰。在周朗下车的瞬间大大松了口气,像是卸去了千斤重担。他拽住他往里走:“你爸在等你。”
周朗径直穿过继母和兄弟姐妹的方阵,到病床前,周奕申身上插管,脸上戴着呼吸罩,看到他,眼睛一亮,嗬嗬张嘴,也没有声音,喷出来的气迅速在玻璃罩上凝成水雾。周朗握住他的手说:“爸你先做手术。”
周奕申抓紧他。
周朗看医生,医生帮忙摘下呼吸罩,周奕申嘶着声音说:“进利华!”
周朗说:“你做手术,我进利华。”
人推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合上。
留在外头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关系的没关系的。
他无话可说。
他径直穿过这些目光,他对护士说:“我需要一间休息室。”谁知道几个小时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她说我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候是你在ICU里我在外头。
她说我不会让你有事。
但是如果他要离开南城,放弃之前所有,接手父辈的重担……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合衣而卧。过了一会儿门响,有人进来躺在他身边,又过了一会儿,她侧身抱住他。
隔着衣物,体温很久才渗进来;气息已经无处不在,没有界限,纠缠混杂就仿佛黄昏或者破晓。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要解释或者诉苦都有很多可说的,但是话到嘴边,通通都消失。太亲密,语言就多余。她会知道他难过,知道他委屈,知道他不甘心不得已。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当初不想和他好,就是见识过;他一开始不想进利华,就是知道结局。
然而人有时候无路可走,就如同有时候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