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321)
光线很暗,衣身怎么也看不清图案是什么。她抬手用力抹了又抹,图案露出一角,似乎是锯齿状的线条,却依然很难判断。
衣身好奇心大起——这是什么图案?是不是与瓷瓶有关联?能否从图案中推测出瓷瓶的来历?
她隐隐觉着,这只瓷瓶与家里珍藏着的那只,一定存在某种关系。如果能晓得这只瓷瓶的来历,意义不言而喻。
念及此,她想要看清楚石台上那模模糊糊的究竟是什么图案的心情愈发急切。
“衣身?”苏长生在芥子囊里给瓷瓶寻到个妥善安置的地方,再抬眼时,却瞧见衣身趴在地上,半个脑袋都探入石穴中,一只手往里来来回回地摸索,不知在找什么。
“衣身?”见没有回应,他提高了嗓门。
“有趣!”
“有趣极了!”
“进去看看呀!”
“进去吧!”
“进去吧!进去吧!”
微若蚊蚋的声音不停地传入耳中。衣身烦躁地想摇头。
一路上,那些哭声、笑声、莫名其妙的叫声,就没停过。她烦透了,却又无可奈何——既不知这些声响从何而来,又不懂意味着什么,衣身想发飙都无从发起。
她想努力做到听而不闻,可耳畔这些悉悉索索的声音却仿佛一把把无形的小钩子,勾着她忍不住一步步深入石穴中。
“衣身!你怎么了?快出来!”
始终不闻回应,苏长生意识到不妙。这时候,衣身的大半个身子都探入石穴中。她侧拧着腰肢,头脸都被挡住了。
苏长生赶紧俯下身子,准备将衣身拉出来。
衣身动了动腿,腰肢缓缓转了个方向,似乎要面朝外面。她的动作迟缓而僵硬,像是受了伤。
“快出来!”苏长生的手都伸到衣身跟前了,却好巧不巧地被她躲了过去。
“衣身——”苏长生的嗓门又高了一截,语气中满是焦灼。然,话音未落,却见衣身缓缓抬起头,微垂的眼睑慢慢掀起,两只眼珠,一动不动地直视着他。
两只——幽邃、冰冷、黑暗的眼珠。
苏长生怔住了。
苏长生见过夺舍是什么样子。他曾经解救过不少被夺舍之人,同时,他的太息剑也斩杀过。
准确而言,被夺舍后,他们已不能称之为人。他们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妖魔鬼怪。
一副皮囊之下,可能是经年厉鬼,也可能是失去了身体的邪修魂魄。他们夺舍的原因五花八门,可对身体的原主人造成的伤害,却都一样。
在苏长生解救下来的人中,有的元气大伤,有的神智受损。而于那些魂魄被吞噬的身体主人,苏长生则只能挥剑斩杀。
一剑斩出,其实并不轻松。
苏长生心里清楚,对面的皮囊之下是恶毒凶残的妖鬼,可那到底是一具活生生的、会呼吸的、温热的身体。这具身体,可能是慈爱的父亲,可能是娇滴滴的新娘,可能是刚入学的小儿郎,也可能是两脚踩泥的苦力。他们曾是个人,曾属于某个家庭,曾是一家人的支柱或者关爱,可当他一剑挥下后,他就什么也不是了。
然而,他不能不斩。
后来,经历得多了,他挥剑时便不再犹豫。然,在他内心深处,依然会感到彷徨和不忍。
虽是远离红尘的修行者,可说倒底,他还是个有情的人,而非无情的神。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只一个不留神,衣身便被夺了舍。这是苏长生万万没想到的事。
他不由急怒交加。
急的是,衣身被夺了舍,不知其魂魄怎样?是安是危?怒的是,这件事居然发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既是挑衅,更是羞辱!
在不知衣身魂魄是否受伤的前提下,苏长生不敢轻举妄动。他死死盯着衣身,小心翼翼地伸手过去,生怕惊动了对方——他不知道这个在一瞬间就将衣身夺舍的是什么东西。厉鬼?幽魂?抑或邪物?
四目相对。
苏长生故作镇定,可微闪的眸光,依然泄露了他内心的焦灼。衣身冷冷地看着他,眸色中不带一丝波澜,如无情冰冷的石像。
就这样,他们彼此凝视。
不知道凝视了多久,忽然,衣身动了。
她眨了下眼。虽然比蝴蝶抖翅还要轻,还要快,可是,终究被目不交睫的苏长生“抓”住了。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方觉得胸口憋得生疼。
——太好了,衣身的魂魄并没有被撕裂或吞噬。她还能控制这具身体!
夺舍,是一种极其邪恶的术法。
虽然有些人企图将其与“借尸还魂”混为一谈,以掩饰“夺舍”的恶毒和危害,可几乎所有的修行人都清楚,夺舍之徒,必是大奸大恶之辈。
不同于“借尸还魂”是利用未腐的死尸——好歹能与“废物利用”挂上边,“夺舍”则是无可置疑的“雀占鸠巢”。
这就好像一个人,穿得整整齐齐,正在开开心心地走道儿上,却被过路的恶霸二话不说就剥去了衣衫。这还没完——那恶霸非但夺衣,甚至要打杀衣衫主人。
而“夺舍”更严重。人被剥了衣衫犹可活,而失了肉身只有死路一条——端看是魂魄是立时碎裂,还是被逐渐吞噬而已。
正道的修行者,都将“夺舍”视为悖天之举,人人可得而诛之。
被夺舍的人,因为肉身被外来强力所占据,其魂魄则会失去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最明显的表现,就是不会感到累,也就不会做出缓解疲惫的动作——如,眨眼。
衣身被夺舍了多久,眼睛就瞪了多久。寻常人会在每二三息间眨眼一次,以缓解眼疲劳。而衣身被夺舍后,那邪物尚在适应过程中,不会做出眨眼这等貌似多余的动作。所以,她很久都没有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