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衣身(341)
实话实说,银山长老待苏长生真心好。为了培养这个徒弟,他当真能豁出去。当然,下得了血本,回报也很高。用银山长老自己的话说,就是:“甭看天阙宗满坑满谷的弟子,可能排在长生前面的,有几个?”
这话说的,就很招人恨了。偌大的天阙宗,“五宗八门”的头把交椅,就出了苏长生一个?
当然不是!可是,如苏长生这等,三十不到就已达金丹境,短短四年,便已臻圆满,眼看着就能突破境界而入元婴境,还真是实打实的头一份!那些排在他前面的,除了各道脉的掌峰长老,也就十多个元婴境的师叔辈长老,各个儿都是五六百岁的老头子,也好意思跟三十来岁的苏长生相比?
天阙宗自开宗以来,除了开宗祖师修为达到混元境,最后踏破虚空升仙而去,其他历代祖师,就没有修至阳神境的。这许多年来,修行界都将化神以上的境界——阳神境和混元境,视为不可企及的境界,只在传说中出现过。而今,在天阙宗,却有隐隐传言,暗指苏长生或许会成为突破传说境界的第一人。
苏长生不负众望,年纪轻轻便崭露头角,头一回参加“五宗八门”的“宗门大比武”,便拔得头筹,委实为天阙宗长了脸面。
银山长老信守诺言,放他下山,去寻找多年不见的云姑姑。
然而,当他忐忑不安地踏入碧霄门后,方惊愕地得知,云姑姑失踪了。
她早在十多年前就失踪了。
心乱如麻,手抖如筛,苏长生茫然地望着碧霄门的掌门人,脑中一片空白。
他竟听不明白,“失踪了”究竟是何意?
之后,他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四处收集有关云端的消息,哪怕只是一点点似是而非的线索,他都会不远万里地前往勘察。
据云姑姑的师父秋叶长老说,她前往西陆探险,之后便杳无音讯。苏长生掰着手指头算日子——云姑姑在离开碧霄门前往碎金宫云轮渡口的途中,偶遇了自己,并出手相救。
然后呢?
有人说,她曾在东海附近出现过。也有线索指向西北雪域的天漠山。
苏长生不知疲倦地奔波着,探查着,却始终无法断定云姑姑的去向。她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自此,在红尘万丈中再不见踪影。
他失信了,没能拜入碧霄门。
她也失信了,没能再回到碧霄门。
他和她,在茫茫人世间偶然相遇。他以为,那是他的幸运。岂料,缘分却那么浅,仿佛一缕游丝,点点碎风就能将它吹散。
苏长生是个坚毅的人。然,再坚毅的人,在巨大的命运之轮面前,也一筹莫展。正如云端曾说过的那句话——“我们修行人最讲缘分”,缘来如鸿影落镜,缘去则镜空无痕,苏长生以为,这一生,他都只能默默地怀念那个人了。
然而,命运在残忍待他的同时,却又无声无息地展露出奇妙的一面。原来,他与云姑姑的缘分,并没有断绝。他与她的缘分,竟延伸到了他与她的女儿。
衣身,竟是云姑姑的女儿!
一时间,苏长生恍若梦中。
“玉、彩、衣、我、身,授、我、长、安、结。”苏长生一字一顿地念着纸条上的字,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贪婪地盯着小小纸条上的字迹,在心底一笔一划地描摹着,努力将其与自己深深刻在记忆深处的字迹对应起来。
是云姑姑的字!
是云姑姑的字!
他满心欢喜,又有些不敢确认,生怕这是老天又在戏弄自己。
“等我!”他匆匆丢下一句话,急切地向着自己的石屋奔去。
很快,苏长生折返回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封信。他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将一大一小两张纸挨在一起,细细对比。
“是云姑姑的字!绝对不会错!”苏长生再也忍不住了,激动地大喊起来。
银山长老望着兴奋的徒弟,神情复杂。他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冷静、疏淡、自持的徒弟,此刻竟如小孩子般失了方寸。原来,在他心里,执念如此之深吗?
自始至终,衣身都静悄悄的旁观着,一言不发。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切发生地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以至于她竟有些思维混乱。
她抬眼望向苏长生手中的信。信纸是寻常的白麻纸,泛着时光冲刷的黄色。除了折迭处,其它地方都极平整,不见一丝皱褶,可见被保存得很好。而折迭处和信纸的边角,则冒出了细细的絮毛,说明这张纸曾经被人展开过许多遍。
那个人,是大叔吗?
纸上的字,清秀挺拔,不能说多出色,却带着一种竹子般的韧劲,令观者神清气爽。字不大,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
衣身不大懂东土大陆的书法,可细细观之,却也能看出——这封信中的字迹,与生母留下的那张纸条上的字迹,的确一般无二。然而,看着看着,衣身却觉出了一点异样来。
相较纸条上的十个字,信纸上的字显得快活自在许多。
是的——衣身想了想,觉得用“快活”“自在”形容那隐藏在字里行间的气韵,更为贴切。
衣身仿佛看见了一位青春美丽的姑娘,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自信而神采飞扬,甚至,还带着一点点天真和烂漫。她又将视线缓缓移到纸条上,还是相同的字迹,却隐隐流露出不安和悲凉。那潜伏在墨迹中的沉重,经年不减,竟令衣身也觉得被惶惶不安所感染。
她——衣身暗想,当年,她到底遭遇到什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