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和宁(182)
而宋今纾闻言,只是抬手抹了眼泪,也不再动作,轻声道:“你休了我吧。父皇从前没做到的事,想必以你的才能,定能让百姓安居乐业。愿你此后,葳蕤繁祉,无病无忧。”
可是就算是现在,宋今纾也不得不承认,萧云湛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
不是她自己说过么大梁王朝命数已尽,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这都是天命。
而她不是与宋家人没有感情吗,怎么如今又不由得为他们悲哀
可惜她是大梁公主,可悲她是大梁公主。
这个身份从未给她带来什么好光景,带给她的只有约束和枷锁。
可这是她母亲给她的东西。
萧云湛蹙着眉,突然想到了今日朝堂上那些文官争执不休的事。
那便是他的后宫。
新帝登基,所有人都上赶着要做新帝眼前的红人。
可萧云湛不喜恭维的官腔,更厌恶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搜刮来的奇珍异宝。
所以有人将主意打在了萧云湛的后宫上。
上位半月,萧云湛迟迟没有提册封宋今纾的事情,不知情的便以为萧云湛另有打算,并没有想封宋今纾为后。
于是有人蠢蠢欲动,要将自己的女儿或者族中旁支的妙龄少女送到萧云湛身边当解语花,希望能借此讨萧云湛的好处,说不定还能一飞冲天。
可是送过去的女子第二天全都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陛下未曾说什么,只是将我们安置在殿内歇息,第二日一早便让人将我们送了回来。”
未曾打骂,未曾羞辱,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人送回了该去的地方。
可这样做并没有阻止官员的动作,他们见萧云湛并没有生气的迹象,便默认他只是不满意送去的女子,于是从各地搜罗了各色模样的美人,觉得总有一位能入萧云湛的眼。
萧云湛没有对送来的女子做什么,每次都如法炮制地将人送走,只是时间一长总有些头疼。
要是立了后便不会这样了。
可是宋今纾到现在也没有接受他,他怎么能自作主张
“不说这个,等你身子好些了。我想带你去见几个人。”
宋今纾没有转头,只听到了萧云湛离开的脚步声,然后是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
殿内一片寂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良久,宋今纾叹了口气。
哎。
明明什么都没做,她为什么会这样累呢
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已然快受不住了。
王朝更迭不过是顺天理而行,抛去宋今纾的私心,她真的不愿意改变这个王朝吗?
她是愿意的,曾经百姓的易子而食,官员的欺压盘剥,她不想再看到了。
宋今纾突然明白自己在纠结什么了。
作为亡国公主,她根本没有办法心安理得地出现在众人面前,也根本没有办法放下一切去接受萧云湛。
她也没办法接受萧云湛将一切都隐瞒了下来,自己未曾察觉一丝一毫。
自己的父皇灭了永安侯府满门,萧云湛又用这样的方式报仇雪恨。
自始至终,自己从来都是被蒙在鼓里的那一个。
宋今纾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来。
她在萧云湛心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重要,自己为何又像一个局外人?如果重要,萧云湛为何囚了皇室众人,唯独放过了自己,让她苦苦煎熬?
从一开始萧云湛求娶公主,就是一个骗局。
无论这个公主是谁,萧云湛都会这么做。
之前种种,难道都是为了利用驸马这个身份吗?
她陡然升出一股悲凉,心似乎绞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不仅萧云湛在宫变这件事上骗了她,之前的一切,又何尝不是在欺骗她呢?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坦诚,从一开始都是利用,宋今纾又怎么能去放下这些?
可笑她自欺欺人,以为自己遇到了能相守一生的人。
可就是这个给她的生活带来光亮和希冀的人,却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她。
母亲因自己早亡,父皇因自己撒手人寰,连大梁王朝的覆灭都和自己有着或多或少的关系。
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呢。
她宁愿死在雪霁轩,宁愿死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小小殿宇,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局面,去面对那个自己付出了全部真心,却一直在利用她的萧云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困住她的从来不是父皇的驾崩和大梁的覆灭,是她自己。
另一边,金辰殿。
龙案上的奏折堆得如小山般高,而另一边的奏折更胜一筹——那是已经处理过的奏折。
萧云湛揉了揉眉心,正要抬手再拿一本,袖中突然有东西落出。
他接着烛光,定眼一看,发现那是已经沾了血迹的平安符。
无论换了多少次衣裳,他都将它放在袖中。
他想挂在腰间,却害怕被宋今纾看见上面的血迹,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萧云湛拿起那枚平安符,眸色深深,龙椅上的身影在空旷的殿内第一次显得如此孤单和寂寥。
他就这样看着,不知道看了多久,只知道殿外的钟响了整整两下,甚至隐隐约约听见了鸟鸣。
天将明。
他坐了整整一夜,第一次在宫里度过了一个夜晚。
虽然没有批阅奏折,但他不觉得浪费时间,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又是半个月过去,是永和帝入皇陵的日子。
宋今纾曾想去见他最后一面,可最终还是没有去。
不知在黄泉路上,他可会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