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愣住,非是单纯因这些话,而是刘据身子居然在微微颤抖,甚至他胸前被刘据趴着的衣裳有些湿润。
刘据在哭,他在害怕。
刘彻跟着心跳漏了半拍:“据儿……”
“父皇,如果……如果有一天,你不信我了,或者我的存在会让你感到不开心不舒心,那……那就放我走吧。”
刘彻面色一变:“放你走?去哪?”
刘据深吸口气:“父皇,大汉、南越、匈奴、西域等,这些是我们知道并能够达到的领土与国邦;
“在此之外,更南边,有我们听说过但未曾到达的身毒;更东边,横跨远洋,还有许多我们从未到达也不曾听闻的岛屿和新大陆。
“这些地方部分资源一般,部分资源丰富,不输中原。他们之中,有些地区已建立国邦拥有臣民,有些还处于原始的土著蛮荒时代。
“父皇。我们的眼光不应该仅仅局限于大汉疆土,也不应该只看得到匈奴西域,还有许多地方等待我们去探索,去开拓,去征服。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父皇让我走吧。我可以选一方净土,从零开始,创建属于我的家园。哪怕贫瘠,我可以让它变得富饶;哪怕荒芜,我可以让它变得繁荣。
“只是这些都需要时间,漫长的时间。在你我有生之年,它们都不可能越过大汉,更威胁不到大汉。尤其这些地方很远,很远。远到你甚至不必担心我还能够回来。
“我会隔海遥望,祝你既寿永昌,千秋万岁。父皇,我总是希望你好的。如此我们虽相距两地,却可以平安无事,总好过……”
总好过什么,刘据已然声音哽咽,说不出来。但未尽之言,他自己懂,刘彻也懂。
刘彻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心头,疼痛难忍,呼吸艰难。
他咬牙,抬手一巴掌拍在刘据头上。
啪。
刘据闷哼,委屈不已:“父皇?”
“胡说八道!朕何曾说不信你。遥远贫瘠之地,你去算怎么回事,流放吗!”
刘据低头不说话。心中暗自嘀咕,也不都是贫瘠之地。有些还不错的。
刘彻深吸口气,用力将刘据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声音温和而笃定,却又不自觉带了些许颤抖。
“不会的。据儿,别担心,朕怎会不信你。不过是王氏的妄念,也值当你这般胡思乱想。你我父子,岂是他人能轻易离间。若他们敢,朕砍了他们的脑袋!”
最后一句,杀意立显。
刘据回抱住他:“好。我不乱想。父皇信我,我也信父皇。”
见他歇了心思,刘彻松了口气,却又仔细思量起他的话来。
他的据儿会用权势,却不热衷权势,尤其据儿的眼界那么大,他的心中装着五湖四海,藏着广袤天地,又怎会为区区中原之境与他父子相争呢。
刘彻神色闪动:“据儿,你所说许多未知岛屿与新大陆,是……是仙境得知的吗?”
刘据没有回答,便是默认。
刘彻心脏狂跳:“听闻当年徐福上书始皇言,海上有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你所说横跨远洋之境的新大陆,是不是……”
刘据:???
这忒妈跟徐福有个屁关系。你到底是怎么联系到徐福身上的!刘据快被他的脑补给气疯了。
“父皇,世上没有仙山!”
刘彻脸色肉眼可见的失望。
刘据无语至极,不得不再次强调:“父皇,世上没有仙山,也没有仙境。”
说完,想了想,觉得若将他脑海中所知的后世,弹幕所言的时代称之为“仙境”,似乎也不为过。
于是又道:“至少没有我们可以企及的仙境。它们与我们隔着遥远时空,不可相通,永远不可能。”
遥远时空?是说仙境所处的时间与空间与他们都不一样吗?
仙山不在凡世,凡人不入仙境。
仙凡有别,别如天堑。这点刘彻明白。若非如此,凡世怎么从不见有仙人出现,也从不见他人飞升仙境?
看来若要寻仙山仙境奇遇,恐只有濒死,或已死,才能希冀获得此等机缘。
但不论濒死还是已死,刘彻都不想选。
他将刘据又搂紧了两分。若海上有仙山,他恐自己让刘据失望后,他心灰意冷,会干脆借寻访新大陆之机寻访仙山,一去不返,再也不要他了。
若无仙山,那么全然未知的远邦之地,他更不能让刘据去冒险。
刘彻怀抱的力道越来越大,若非张汤及时求见,刘据差点以为自己要被箍死了。
张汤的到来解救了他,也将刘彻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是来复命的。
“陛下,臣已按陛下旨意,赐李夫人毒酒,李夫人饮尽身亡。另外……”张汤顿了顿,“王夫人也自尽了。”
刘彻愣了下,不觉意外,也没什么表情。
张汤又道:“王夫人留下一份血书,是给陛下的。”
“呈上来吧。”
“诺。”
张汤双手奉上,刘据从旁观看,血书字字泣泪,洋洋洒洒写满衣衫,但总结下来就几点。
其一,痛陈自己的罪状,表示悔不当初。
其二,回忆与刘彻诸多甜蜜过往,感恩能侍奉刘彻一场。
其三,言明刘闳尚幼,自己所为与其无关,请刘彻不要怪罪。另外在最后提出卑微恳求。说自己不配为皇子之母,求刘彻为刘闳选一养母,认养母为生母,从此忘了自己,断绝与自己的一切瓜葛。
最后一点可见王夫人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也正中刘彻下怀。
不论王夫人如何,刘闳终归是刘彻亲子。王夫人不想刘闳被自己所累,刘彻也不想自己儿子记着这样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