撷芳眼睑微垂,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鱼形玉佩,玉质并不太好,雕工也一般,不怎么值钱,却是她的宝贝。
这东西原本是刘陵寻来的,是为她入宫假造身份需要用到的信物。只是突生变故,计划搁浅。
如今刘陵不在了,但信物还在,机会便在。
撷芳转头看向皇宫方向,那是一条通天大道,成为后妃,宠冠后宫。
她想试一试。她前半生过得苦,经历过颠沛流离,如狗一般对人摇尾乞怜以求一顿温饱;后来虽然被刘陵所救不再挨饿,却仍旧受尽打骂与拘禁。
后半生,她想要甜,有多甜要多甜。
她也想要过一过舒舒服服高高在上的日子。
撷芳将玉佩收入怀中,再次回头看向小院,被遮掩过的容颜即便看不出往日美貌,可一双眼睛仍旧澄亮有神,双眸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星光。
她嘴唇勾起,暗自在心中呢喃:
此后,世上再无撷芳,她会有全新的身份,全新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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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太子府。
说是太子府其实并没有打相应的招牌,毕竟这里不是南越,而是长安,因此宅门上只写了简单的赵宅二字。
可宅子的主人却真真切切是南越太子赵婴齐。
十多年前,闽越国对南越国发动战争,南越不敌,遂向大汉求援。刘彻派大军平定闽越之乱,此后又遣使者表彰南越王赵胡忠于臣属之职,请他入京。
赵胡害怕自己来了会被扣留长安再回不去,便称病言无法启程。但病总有痊愈的一日,这办法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若是拖得太久恐惹怒大汉天子。
于是赵胡想了个主意,“死”儿子不“死”自己,遂让太子赵婴齐代替自己前来尽忠,将其送至长安充当刘彻的侍卫。
既是侍卫,也是质子。
也因为这点,他与其他侍卫不同,有些旁人没有的优待,还有一处不错的居所。
如今的长安若论狭义唯有宫城这一片,若论广义则可分内外。
“外”指的是周边各陵邑,“内”指的自然是内城。若说“外”是首都副中心,那么“内”就是正中心的心脏。
鉴于内城多为皇家宫殿群,能在此居住的贵族与官员都非同一般,与长陵邑的显贵们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些府邸中又有一些地理位置优越且规模格局都极佳的,位于未央宫北门附近,称为“北门甲第”。①
卫青的大将军府就在此处。
赵婴齐的居所也在,同刘陵的翁主府遥遥对望。
他在这已经住了十年。刘陵可在淮南王入京进献朝贺之时与家人相见,亦能在父母寿辰之际提前上禀回家,他却不能。
十年,他已经十年远离故土,困宥一隅,不得自由了。
侍从进来时,赵婴齐正对着窗户,望着翁主府的方向出神。
侍从犹豫一瞬,终是走了过去,轻声道:“主子,刚得到的消息,刘陵翁主于狱中自尽,已经没了。”
赵婴齐神色闪了闪又归于平静,淡淡嗯了一声不再言语。
侍从又道:“听说那些原本骨头硬嘴巴紧的侍女属下也渐渐开了口,招出了许多东西。
“譬如翁主如何网罗孤儿孤女秘密培养为她所用;
“譬如如何通过升平楼拉拢了皇亲权贵,不动声色从他们身上攫取消息;
“譬如如何一边笼络了陛下身边的近侍,一边掌握他们的致命把柄。
“甚至听闻好几个探子还是利用这些人的人脉关系送进宫的。”
赵婴齐仍旧点头,没有说话。
侍从神色焦急,忧心忡忡:“主子,她们会不会……”
赵婴齐抬眸:“你怕她们会供出我?”
侍从欲言又止,答案显而易见。自家主子与刘陵的关系即便少有人知,可那几个心腹是了解的。这若是被翻出来,主子可怎么办!
赵婴齐嗤笑:“你以为刘陵为什么临到死了,还要攀咬那么多人?别人都说她疯了。她行事确实疯,但她不是真正的疯子。她做每一步都有自己的目的。”
侍从愣住,一时没明白过来。
赵婴齐继续道:“或许最开始攀咬卫青确实是想在陛下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虽说她死局已定,不可能等到这颗种子萌芽。
“但她不好过,自然不会让别人好过。临死前给敌人埋坑是她的作风。可惜这步棋被刘据一个小小稚子给毁了。既然此路已经走不通,她只能换个方式,就当自己被刺激狠了大肆发疯。
“你且想想,若你是陛下,她攀咬一二人,你即便当时不信,是不是也会狐疑?可若她攀咬了大半个朝堂呢?”
侍从下意识回答:“绝无此种可能。”
赵婴齐轻笑一声。
侍从顿住:“主子是说,翁主此举是为了帮主子遮掩?如此即便供出主子,在大半个朝堂的人里也不显眼,可信度亦不高?”
赵婴齐摇头:“刘陵手里的人虽多,可真正紧要的秘密,她捂得严实,非心腹不能知。那几个人对刘陵忠诚得很。没有刘陵授意,便是刘陵死了,她们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而刘陵?她还指望我给她的繁儿做退路呢。供出我,她的繁儿怎么办?只有我活着,活得好好的,她的繁儿在南越才能好。”
侍从不解:“那她为何……”
“为了把水搅浑。”赵婴齐转动着手中的杯盏,继续道,“水浑了,既在一定程度上给朝廷制造混乱,也吸引众人注意,让大家把精力都放这上面。如此更有利于她的繁儿在浑水之下隐身。”